第二章 室友（下）

    贾凡其实是同性恋，只不过他一直没敢出轨。他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家庭，这个家庭位于一个传统的城市，就算他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也根本没有理解和接纳他的可能。因为这样的生长环境，就算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谈过一场真正恋爱，贾凡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问题。他只当一切都是缘分未到。那么他是怎么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呢？这一切还是得从留学说起。

    贾凡留学时的助教是一位意大利人，他风趣幽默，对刚刚来到异国他乡怯生生的小贾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热情。再加上这位意大利人的专业水准很高，给了小贾很多帮助，渐渐地，小贾就开始欣赏他，由欣赏转为注意，由注意变为喜欢。　但是这段恋情的结局并不好，意大利人注意到了小贾的心情，然后就利用他的好意。随叫随到、帮做课题、甚至是用约会为借口把贾凡哄上了自己的床。可是在意大利人的家里，贾凡看到了这位风流助教的结婚照，对方是一名女性。

    助教解释自己确实在和贾凡恋爱，当下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贾凡。但贾凡还是选择了结束。因为他在自我认同时的挣扎困惑，在决定开始这段感情时的勇气，为维持这段感情所付出的努力，全部都变得像是一个轻飘飘的笑话。

    他开始讨厌恋爱脑的自己。

    万幸的是，意大利人因为深造结束离开了学校。噩梦一般的初恋终于结束了。

    但是现在，贾凡的眼睛又开始追着一个人的身影。

    李向哲怎么看都是一个直男。硬朗帅气的外表，谈吐间表现出他过去的交往对象是女性。和直男的交往可以说是贾凡恋爱史最大的一个污点，好在贾凡当深柜的经验老道，他决定冷处理，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恋爱脑恢复正常。

    如果能做到自然是最好，而现实是贾凡越来越难自持。贾凡在生活方面总是稀里糊涂，把自己管理得并不太妥当，不是熬夜赖床就是暴饮暴食。可自从和李向哲成为了室友，对方就总在照顾自己。不是干涉贾凡的生活习惯，把他的节奏强加给贾凡。而是十分尊重地、在询问贾凡的意见之后

    亲力亲为地去帮助他。这让贾凡想起自己的初恋。虽然结局并不好，可是那种被人细致照顾的感觉，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就好像躺在云端做梦，美好而轻盈。让他一躺就深陷其中，不愿醒来。越演越烈的喜欢让贾凡总是觉得自己的心意要被发现了。他的心跳、他的脸红、他声音的颤抖，全都在向李向哲大声述说着自己的爱恋。所以他总是开不入流的玩笑，让对方的脸红或者嬉笑，借此隐藏自己不能言说的心情。有时他想换宿舍，想离开李向哲，可他又不舍得这一间让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的小屋。他想也许自己该和对方保持些距离，但是一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地方，他又抢先凑上前去，把自己能拿出来的都贡献出去。

    李向哲和意大利人不一样，他大大方方地接受贾凡的帮助，然后尽力地回报。他做的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提醒贾凡正常作息、监督贾凡健康饮食，或者泡壶茶帮贾凡养养嗓子。还在念书的贾凡几乎没有出来工作过，很多人情世故的东西并不是很敏感，大哲时常在一旁提醒，化解了不少尴尬。一个人在外留学的这几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李向哲的这些行为，让贾凡想起了小时候被家人捧在掌心里的感觉。有谁又舍得被人珍视的时光呢？

    节目录完最后一期，节目组组织所有的成员开了一个慰劳宴。成员们都有些激动，互相举杯，畅聊对未来的憧憬。贾凡来自千杯不醉大省，酒过三巡人还云淡风轻。李向哲就有点不胜酒力了，他感到有些头晕，于是起身回房。初夏的夜晚仍然有些凉意，吹了点风，李向哲感觉更晕了。回到房间，他本想先洗个澡，接着他就躺进了浴缸里。脸贴凉凉的浴缸边上很舒服，于是李向哲就这样睡着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就像他之前对贾凡说的那样，演艺之路一直不温不火，有时候很久都没有工作，有时候有工作了，面临的却是甲方的否定。工作上是磕磕绊绊，爱情上也是坎坎坷坷。他总是因为外表被女性热情追求，然后女性又自顾自的对他的内在失望，最后冷漠地离开。他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喜欢他冷酷的外表，但最后总是嫌弃他的关心太多余，他的生活太枯燥。她们追求的是一个冷酷帅气、自由热情的摇滚男孩，但是他只是一个喜欢慢悠悠地喝茶，喜欢自律健康的生活，喜欢健身和电子游戏的无聊男人。若要问他爱情是甜蜜还是苦涩，他会回答：“都有。”刚开始的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甜得流蜜，到最后冷战热战、撕破脸皮又变得像一个噩梦。

    但是有一个人并不嫌弃他的啰嗦和婆妈，也许也不觉得他枯燥无聊。这个人总是对自己笑，总是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这个人需要自己叫他起床，需要自己领着去健身房，需要自己在耳边婆婆妈妈地唠叨。为什么呢？李向哲的眼前出现了贾凡的脸，梦里的他笑得很温暖，于是李向哲问：“为什么你不讨厌我呢？”贾凡好像顿了顿，然后说：“我喜欢你。”

    “滴滴——滴滴——”

    闹钟好吵，李向哲习惯性往枕头下面摸，但是没有如愿摸到他的手机。他睁开眼睛，发现手机放在茶几上。按停闹钟，现在是早上七点，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贾凡去哪儿了呢？想到贾凡，李向哲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昨晚居然梦到贾凡说喜欢自己。现在李向哲很确定，自己喜欢上贾凡了。李向哲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老实说，他也没有主动的喜欢过谁。他一直是被动的接受者，被动地接受追求，然后被动地接受分手。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他甚至连贾凡是不是同性恋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上去追求他呢？幸好贾凡现在不在房间里，不然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贾凡呢？

    贾凡昨晚回到房间，就看到李向哲穿着西服躺在没有放水的浴缸里。他心里觉得好笑，打算把李向哲打捞出来。刚刚靠过去，贾凡就被李向哲拽住了手腕，李向哲望着他，眼睛里写满了难过和困惑，他问：“为什么你不讨厌我？”贾凡看着他，也难过起来，他希望李向哲能快乐一点，就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你别难过了。我喜欢你，你会因此高兴起来吗？我喜欢你，你会喜欢我吗？

    贾凡说完，就把李向哲艰难地拖回了床上，脱去他的外衣，犹豫了一下，直接给他盖上了被子。接着他出门跑到了酒店自带的酒吧继续喝酒。他不是喜欢喝酒，他只是慌了神。他直接就告白了，明天要怎么面对他呢？他听到了吗？贾凡既希望他听到了，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又希望他没听到，就保持这种轻松愉快的室友关系，至少自己可以作为室友呆在他的身边。

    凌晨五点钟，酒吧要打烊了，贾凡还是不想回宿舍。于是他起身，打算徒步去梅溪湖走一走。酒店的对面就是梅溪湖大剧院，在这里录了十二期节目，排练了无数次，好像每个角落都留下自己的脚印。刚开始节目组要拍定妆照，可是自己没有拍平面的经验，最终在李向哲和摄影师的努力下出了还算自然的片子。李向哲很守时，总是催着贾凡赶紧出门，两人在这短短的路上来回了无数次，有时披着晨光，有时戴着月亮。能不能让他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呢？

    回去吧。老老实实地面对李向哲，接受可能出现的任何结果。

    可是，打开房门，贾凡面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宿舍，李向哲的行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贾凡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他站在门口很久很久，一步都迈不出去。恍惚间他听到自己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李向哲说：“我来活儿了。”

    贾凡眼睛都湿了。他还以为，他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终于，贾凡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喜欢李向哲喜欢到没脾气了，只要他不离开自己身边就行，告白与否都无所谓，是不是恋人也不强求，只要他在就好了。

    李向哲的这份工作来得很着急，是大制作组发来的影视剧通告。机会稍纵即逝，公司订了能够最快发往h市的航班，希望他尽快回到公司详谈细节，最好马上就签约新工作。李向哲匆匆收拾好东西，本想坐在房间里等贾凡回来告别，但是公司派来的车已经到酒店门口，只好又匆匆地离去。一直到了候机厅才有空给贾凡发了一条信息。

    在飞机上，李向哲闭起眼睛休息，又看到贾凡的脸浮现在自己眼前。突然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发现是当时和自己合作舞台的朔天，他也要去h市。朔天已经出柜了，休息时间总是大大方方地和男朋友打视频电话，虽然有点不礼貌，李向哲还是决定问问朔天关于同性恋的事情。

    李向哲没说是自己喜欢上了男人，他说“我有一个朋友”。朔天并没有为他的唐突生气，他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一点犹豫地开口：“不搞清楚对方的性取向，怎么才能进行得下去呢？再加上你从来都没有和同性在一起的经验，你了解这样做所附赠的压力有多大吗？”

    李向哲听罢，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他长叹一口气：“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他，想要长久地陪在他的身边，想要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成为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朔天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如果你这么有决心，不妨先对他表示出好意，要明显的，不同于别人的那种‘好意’。也许会有好结果呢。”

    李向哲到最后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主语变成了“我”，“朋友的故事”变成了“我的故事”。

    贾凡是最后离开酒店的几个人之一，因为他的休学申请还没有到期，喜欢和朋友待在一起的贾凡优哉游哉地享受在酒店里的生活。原本和李向哲一起分享的房间现在空荡荡的，看起来实在是太空旷、太无聊了。所以贾凡扛着自己的行李跑去住在同样舍友早早离开的蔡尧的房间。蔡尧的个子也很高，贾凡恍惚间以为李向哲回来了，好几次都叫错人的名字。蔡尧心思很细，几天的相处他感觉到李向哲在贾凡心里的与众不同。贾凡的飞机航班排在最后，所以他就自动负责把好朋友一个个送去机场，最后是蔡尧。蔡尧在临走之前问贾凡：“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贾凡脸都红了，但还是嬉皮笑脸地说：“喜欢你呀。”

    轮到贾凡离开梅溪湖的时候，就再没有人相送了。于是他又把之前和李向哲一同去过的地方独自走了一遍，边走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经纪人的电话突如其来，打断了贾凡的思路。经纪人问，有一份邮轮宣传的工作要不要接，和李向哲一起，五天四夜。

    眼前是盛放的虞美人，一丛一丛，在阳光下明亮耀眼，贾凡想起小学背的诗：“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