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寿宴

    寿宴地点是椒城的牧心庄园，这个庄园的投资人在寸土寸金的椒城市中心开辟出了一处山湖风景，接待的客人都是椒城的达官显贵，这次任家当家任老爷子的七十岁寿宴便专门安排在此。

    椒城是A国的经济中心，教育中心，任家算是椒城近五十年刚起来的新贵，声望正是如日中天，整个椒城有名有姓的人基本都应邀而来，还包括全国各地交好的名门望族。

    莫微的大学就坐落在椒城临市，与椒城大概有两小时的高铁车程，加上市中心堵车，等他完成工作，来到邀请函上的地址时已经接近九点。

    庄园门口立着精致的古式石灯，基本没有什么进出车辆了，莫微从出租车上下来，走向古色古香的庄园大门，门口的保安礼貌而强势地将他拦了下来。

    莫微将邀请函递给了对方，那个保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亲切了起来：“您得快些过去了，寿宴半个多小时前就正式开始啦，您是还在读书吗？怎么没让家里的司机送您来？”

    莫微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毛衣加褐色的休闲裤，套着一双米色的板鞋，外貌和装扮都是明显的学生样，天色较暗，保安看不清他身上衣服的杂牌logo，不然内心的疑问可能就更多了。

    莫微随意应付了几句，问明了方向便要过去，那保安此时对他充满了关心：“那辆出租车走得也太快了，外面的司机有时候真的是不靠谱，这条路过去到里面的牧心楼还有大概三分钟车程，要是走过去的话估计要半个小时了。”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只是庄园最外围的大门，进去之后还要绕过一段弯曲的车道，才能到达庄园内的另一道门，之后车上的人下车步行入内，司机则顺路将车开往地下停车库。刚刚那个出租车司机被门卫严肃警惕的话语给唬到，以为这里是什么机密场所，匆匆调头离开了。

    半个小时……莫微看了看前方迂回的车道，路灯间距较长，整条路都显得有几分昏暗。此时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向保安道了谢后，便不紧不慢地走在最边缘的窄道上。

    终端接连收到了莫沉烟多条急切的讯息，莫微简单发了一句正从大门走过来，便将莫沉烟的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得知还要再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达举办寿宴的地方时，莫微心里其实悄悄松了口气，如果到达的时候，寿宴能刚刚结束，那似乎就更好了。这种心理很奇妙，他来之前觉得自己会有些害怕面对过去，面对那些难堪羞辱，就像小时候被强塞进贵族学校时，只要说起他的名字，听者面上总是一派意味深长的恍然大悟，用微妙的情绪传递来伤害青少年敏感的内心。

    但当他真正走在这条昏暗的路上时，他发现自己的确不太想看到一部分人的脸，但不是因为害怕，他毕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敏感的孩子了。

    他们明面上的嘲讽，他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异样眼光，都与他毫无关系。他与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然他们本身对他而言毫无意义，那么他们带给他的所谓难堪和羞辱自然也毫无意义。

    他来此只为了一件事，一件可有可无之事。

    走了快五分钟的时候，身后有一束灯光逼近，黑色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莫微身旁。车窗降下，一个冷淡的男声在旁侧响起：“请问是莫微吗？莫女士托我过来接你。”

    莫微侧头，便看见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礼貌而疏离地看着他。

    当莫微坐上副驾驶座后，那个男生目视前方，全程无话，只是专心驾车。莫微却隐约觉得这个男生有点眼熟，忍不住侧头多看了他两眼。对方一身正装，衣着精致考究，并不像是一个司机。

    他的眉眼像是水墨氤氲而生，是浓墨渲染的黑与白，面色苍白，有种贵族式的阴郁，气质上则是点到即止的疏离有礼。

    坐车没两分钟就到了庄园内的大门，里面的侍者立刻主动上前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

    “多谢你。”莫微首先向这个男生谢道，“不客气。”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平淡，黑白分明的眼睛很自然地对上了莫微的双眼，他的眼中似有墨画晕开，眉心收敛，眼尾略有下垂，天然带几分淡淡的忧郁。

    莫微下车后，他便立刻开车离开了。门口的侍者十分善解人意地将莫微领往宴会大厅，长绒毛的昂贵浅色地毯随意铺满了地面，身着统一服装的美丽侍者优雅来去。莫微注意到，每一个侍者身上都有一个银色的小名牌，虽然这些侍者全都五官出色，但无一例外都是真正的人类。现今社会，所有出厂的仿生人都规定要在耳骨打上特定的标记用作区别。而雇佣容貌出色的真人可比找漂亮的仿生人要昂贵多了。

    侍者将莫微领到宴会大厅的侧门附近，还要专门替莫微弯腰开门，被莫微拦下了，他不太习惯别人这种谦卑周到的服务方式。那名侍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确认没有其他需要服务的，便点头转身离开了。

    宴会大厅的侧门并未上锁，莫微推门而入，便见里面场地极大，估计有三个篮球场大小，厅顶有近十米高，包围宴厅的六面墙是一个6D环绕的海底世界，墙上的屏幕内游动着各式各样的鱼群，光源主要来自于厅顶乳白色的海萤火和墙边浅色系光亮的珊瑚群，脚底的地面下滑过一条条泛着淡光的游鱼。

    这使得整个宴厅的色调偏于柔和雅致，不会是白炽灯那样的亮堂刺目，也不会是过于庸俗的五光十色。

    整个大厅各处分散放置着一些长方形餐桌，靠墙处还有各式海星形状的绵软沙发，侍者们推着餐车穿梭其中，为客人提供特需的饮食。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衣着精致优雅的男女们各自会聚，举杯交谈。大厅中央专门设立了一个圆台，一个全国知名的乐队正在台上深情演奏。

    莫微一身休闲装束混在正装考究的人群之间略显奇怪，但是他的衣着整体偏于暗色系，视觉上并不突兀。他环顾四周，全部都是陌生人，一时竟也不知做什么好，一位侍者似乎是看他刚刚进来，便推着餐车来到了他身旁，餐车上是精致的小块蛋糕和饮品。

    莫微来时简单吃过一点东西，现在的确有点饿，便取了几块曲奇饼干垫肚子。

    “我觉得紫色的这款小蛋糕最好吃哦，有一种奇妙的香气。”一个偏软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莫微侧过头，便见一个穿着米色格纹西装的男生正站在他身旁，手上捧着一杯果汁。他大概比莫微矮了有半个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人的眼神柔软无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对于外界的天然好奇。

    “谢谢。”莫微看了眼少年说的那个蛋糕，但并没有按照对方的推荐去拿，怕对方感到尴尬，莫微下意识解释道，“我不太吃奶油制品。”实际上只是因为蛋糕还要专门端一个碟子食用，莫微不想多添麻烦。

    “啊，你不爱吃甜的吗？”那个少年像是知道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乖巧的狗狗眼有些开心地弯成了一道月牙。

    莫微心里有几分莫名，但是看周围的人也都在互相聊天，便很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在远处游离，他想要先找到莫沉烟。

    “你是在找什么人吗？”少年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失落，但很快又变得积极起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长辈们都在聊他们的事，我一个人挺无聊的。”说到后面，他很是俏皮地眨了眨眼，“你看起来似乎和我一样不太习惯这类场合。”

    恐怕还是很不一样的，莫微心里不由想道，毕竟他本来就不该来这种场合。他想要拒绝这名少年的陪同提议，却不知道怎样回绝才合适。他看起来似乎迫切地想要在这偌大的宴厅找到一名同样被迫赴会的小辈分享心情，两个人一起吐槽无聊的家长和无聊的宴会。

    但莫微并没有这个打算。

    “不用了，”他刷开了手上的终端，“我大概知道她的位置。”莫微礼貌性地点头致意，便要朝宴厅另一侧的门走去。

    “哎，”那个少年有些可怜兮兮地跟了上来，“先……先等一下呀，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许……”

    “世安，你在这里啊，”一个相貌儒雅的青年恰好从旁边走出，挡住了娃娃脸少年也就是许世安的路线，“江越他们都在那边，一起过来吗？”

    许世安的目光却还是黏在莫微过去的方向，有一点淡淡的沮丧。那青年也就是余锦尚往那个方向看去，只有一些正在聊天的人群，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怎么了？”他说话总是带着点矜持感。

    许世安摇了摇头：“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应该是看错了。”

    莫微根据莫沉烟发过来的定位往宴厅的另一角走去，一路小心穿梭以防碰到别人。他很快在另一边侧门旁找到了正坐在红色海星沙发上的莫沉烟，她穿着一身烟蓝色的礼裙，雾一样飘逸的轻纱上缀着精致的纹饰，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碎光，头饰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昭示着价值不菲。

    莫沉烟看到莫微，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微，微蹙眉：“你怎么没有穿给你准备的那套衣服呢？”

    “不合身。”莫微有些冷淡地回答道。

    莫沉烟停顿了一下，而后用像是安抚孩子耍脾气的语气说道：“不合身当然就不穿，你现在这身……也挺好看的。”这对于长年执着于高定服装的莫沉烟来说的确是十分昧良心的评价了。

    莫微认真看着莫沉烟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他并不想再次说明那件衣服的确不合身，他的母亲似乎凭着自己的想象定制了一件不属于他的衣服。

    “小微你能来，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莫沉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是专门练习的那种上流贵妇的雅致笑容，她试图来挽莫微的手。

    莫微没有避开：“这是最后一次，我陪你一起来面对你的战场。”

    莫沉烟的笑容有些暗了，“小微，妈妈只是想你了，”她不禁抚过莫微的手背，“妈妈真的很需要你。”

    莫微没有回复，只是安静看向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