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里娘气

    “好了同学们安静一下，这个学期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大家好好相处。来，做个自我介绍。”

    大一下学期转学？庭焱坐在最后排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心想着，这个时间点真有够稀奇的，便往前轻瞥了一眼，登时怔住了。

    没想到还有更稀奇的。

    那人拘谨地站在黑板前，明明是大热天却还穿个衬衫打领带，双手紧紧拽着书包带，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第一印象就怪里怪气的。再仔细一看，那人皮肤白白嫩嫩，五官清秀得像个姑娘，眼神飘忽不敢看人，整个人看着就娘里娘气的。说实在的，他平生最讨厌这种人了，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那娘炮惊慌地望了一眼老班，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磨蹭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我.　.　.　我叫舒黎。”

    或许是长相精致的缘故，底下女生没在意他的紧张，反而都挺激动，觉得他可爱得不行，争相八卦他有没有女朋友、平时喜欢做什么吃什么、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但那小结巴却像是愣住了，怔怔地望着她们，一言不发。

    跟个哑巴似的，又娘又呆，这么个玩意儿有什么好喜欢的，都什么品味。而且这名字，舒黎？疏离？奇奇怪怪的。庭焱无语地撇了撇嘴，表情可谓一言难尽。

    男生们心里大多都跟他一个想法，看不惯他这么娘炮还受女生们欢迎，甚至有人直接将不满说出口，一点也没顾及台上人的颜面：“会不会讲话啊女生们问你问题呢，哑巴啊？”“长这么漂亮，诶，你是不是女的啊？要不脱裤子给我们看看证明一下？”

    “怎么说话呢！”前排女生转过头瞪他一眼，心想这群男的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说话那么难听，可别吓坏了小帅哥。

    “你别在意，他们只是开个玩笑。”女生向小帅哥笑着解释，却没得到回应。她抬头看了看，小帅哥却一直呆呆地低着头。虽说脸色不大好，但什么都没说，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虽然长得很好看，但似乎有些懦弱。

    “笑死人了你替他说话，人家根本就不想理你哈哈哈哈哈八婆！”

    女生愤恼地回了他一句便转过身不再理会，也没再与舒黎搭话。然而此时，头顶传来极小声的一句：“谢谢，对不起。”她愣了愣，回了句没事。

    庭焱离得远，没听见二人的对话，只是心想，所幸班里还是正常人居多，审美还是在线的嘛。这么个娘炮，哪会有人喜欢。

    “好了不要闹了，马上第一节课准备一下。舒黎，我看看，你就坐……庭焱那边吧，正好有个空位。”

    庭焱顺着老班的视线转头看向身边的空位，皱着眉抿了抿嘴。

    .　.　.　靠。

    舒黎顺着老师的指引看过去，看见庭焱时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庭焱身旁坐下。

    庭焱用余光瞥了瞥，心想他长得女气，动作也有够娘的，拿东西又轻又慢，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笔袋和笔记本，然后抽出一支黑笔。做好准备，便跟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地搭着手，等待上课。

    ……这人到底多大了，庭焱心想。

    第一节课是语文，庭焱觉得上这课没什么意义，懒得听人絮叨，便趴在桌上补觉。他不知道在他睡着后，舒黎胆怯地向右边瞥了一眼，看着他那头细软蓬松的发，还有高高翘起的一根长毛，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上去摸一把。

    ……其实，他是个同性恋，而且最喜欢的类型就是……庭焱，这样的。耀眼、阳光、帅气，似乎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类型。然而这种人，注定与他不会有什么交集，也总不屑于与他这种人相交。

    他知道的，从他方才的眼神就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

    虽然很喜欢身旁男生的长相，但他并非没有理智的恋爱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喜欢他的，他不会去招惹，没必要自取其辱，就像……当初一样。

    下课铃响起，庭焱从一片嘈杂声中醒来。他皱着眉抬起头，只见周围围了一圈女生，全是来搭讪转学生的，笑嘻嘻地问了一堆问题。可那娘炮还是那样，笑都不笑一下，只是垂着头，对不起来对不起去，其他什么都不肯讲。

    真是热脸贴冷屁股，庭焱心想，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估计也就图个新鲜，过几天就没人搭理了。

    但笑声一直萦绕耳畔，让人烦躁得不行，庭焱啧了一声，又趴了下去。

    舒黎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听见了身旁人不满的动静。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说了句不好意思，鞠了个躬便逃也似的躲去了厕所，直到上课铃响前一分钟才回来。

    回来时周围已经没人了，庭焱趴在桌上，似乎睡得很熟。舒黎松了口气，安心坐下。

    女生们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但总被拒绝被冷待，总会令热情退散。连着几个课间，舒黎一下课就躲去厕所，对女生们的问题一概不答。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女生们的搭讪，又似乎是不希望因此打扰到同桌的安宁。

    偶然这样倒没什么，但一直如此，女生们便没了兴致，觉得他拒人于千里，甚至有些没礼貌。他性子实在太冷，将她们的热情都消磨殆尽了。与其自讨没趣搭讪一个陌生冷漠又懦弱的好看男孩子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追阳光热情幽默的大男孩呢。

    女生们不再积极搭讪，却也不会因此觉得丢了脸面而恶意报复。但男生们的敌意不减反增。数次笑闹，见舒黎不打算反抗也不开口反驳，像个软弱无能的小鸡仔，便变本加厉。

    难听下流的攻击性话语愈加恶劣频繁。下课前，后排一帮男生肆意议论，个个手捂着嘴，看似小声聊天，声音却响得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喂你是男人么？长得这么白这么嫩？”“我说，这家伙这么娘，不会是个同性恋吧？我听说同性恋可脏了！”“我靠那这家伙不会喜欢让人捅他屁眼吧？”“哇那焱哥可得小心点了，可别一不小心，沾上了这娘炮的晦气！”

    舒黎听着这些难听的话，紧皱着眉，死死揪紧手指，却还是没有开口反驳，只是紧张地朝旁边看了一眼。他见庭焱趴在桌上睡得正熟，并未听见这些，便松了口气，默默忍着，下了课立马再次离开座位。

    但次次忍让换来的终究不会是收敛，而是变本加厉的侮辱，以所谓玩笑为名的恶意。

    课堂故意起哄让什么都没学过的他回答问题，课间趁他离开涂改他的书本、抽走他的板凳，见他回来时手足无措的模样大肆嬉笑，上了课也不肯归还，让他被误会罚站。

    种种令他难堪，却还是没有反抗。

    临近午饭时间，庭焱才终于睡醒。他抬起头，身边那个娘了吧唧的转学生却不在位子上。见身边没多余板凳，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心想这梦还挺真实。直到听前面人起哄转过头去，才发现转学生低低地垂着脑袋，站在教室后侧，本就白皙的脸似乎更加苍白。

    他拍拍前桌问了缘由，不禁觉得他们这样有些过分了。虽说他也不太看得惯舒黎，但他毕竟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被这样对待，确实有那么点可怜。庭焱看着那张柔柔弱弱的小白脸，竟不由自主有些……心疼？

    毕竟也是同桌，还不知道往后要相处多久呢，不如和他认识一下，至少不要把关系闹得那么僵吧。庭焱心想着，下了课便直接走到他面前，说道：“同桌你叫舒黎是吧？我是庭焱，以后天天坐一起，总不能不知道名字不是？多多指教，中午要不一起吃饭？”

    庭焱设想得挺好，却没想到自己也跟那帮女生似的，贴了回冷屁股。

    舒黎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到，慌张抬头看他，张嘴像是想要回答，却突地愣住了。回过神来后，却是摇了摇头，三两步冲了出去。

    庭焱显然也是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顿觉尴尬。

    “焱哥你理他干嘛？”“就是，这种人就不该搭理！”“你看他那样娘了吧唧的，小心被他传染了同性恋！”

    庭焱后知后觉地想，是啊，讨好他干嘛？小娘炮一个，他平生明明最讨厌了，不理他便是。如此，往后便再没与他搭话。

    他不知道的是，舒黎匆匆逃出教室后躲到了厕所隔间，急促呼吸着，紧紧揪住胸口的衬衫布料，努力平复自己猛烈攀升的心跳。

    待缓和下来，他不住懊恼，自己这样拒绝他，当着全班人的面仓惶逃走，全然没顾及庭焱的面子，往后怕是再没机会与他交流了。

    但……他何尝不想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人交流，不必惧怕他人怪异的眼神，不必惧怕他人恶意的言语。

    他想做个正常人，可他做不到。

    方才庭焱的身后，是全班人的目光，满是疑惑、嘲弄、鄙夷与不屑，让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即便经过治疗，他还是无法克服面对恶意的恐惧。

    此后，庭焱再没向他搭话。虽然早有预料，明白自己的无礼换不来再次的热情，但他还是感到有些失落。他无数次在脑中幻想，倘若那日答应了他，是不是就能和他做好朋友了？是不是就可以每天与他一起吃饭了？可惜凡事没有如果，而且即便回到那一刻，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他的邀请。

    一周下来，舒黎不再受欢迎，男生们也觉得他是个格格不入的娘炮，不愿搭理他。渐渐地，便如他的名字一般，极度疏离，被疏远、被孤立。没有过激的校园暴力，没有言语攻击，但没人在意他，没人与他搭话，总是他孤零零一人，甚至还会故意无视他的存在。

    状况越发糟糕，但庭焱并未挺身制止。他反而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暂且不论恶意，即便是善意的接近，舒黎也不愿接受。善意被不断拒绝，也总是会感到累的。他不改变，没人能一直迎合他。他落得这番境地，怪不得别人。

    可历经那些事，即便是善意，舒黎也不敢轻易接受，唯恐善意背后，实际是噩梦般的深渊。

    舒黎无数次后悔拒绝庭焱的邀请，但他实在不敢向他提起自己的落荒而逃，更不敢接近庭焱与他搭话。毕竟他实在太耀眼，与躲在暗处的他完全不是一类人。

    一想到与他交谈将受到全班人的瞩目与议论，舒黎便心惊胆寒，恐惧发抖。

    如此，便实在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