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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千面

    此后显帝来焦云宫便勤了些,多半还是路过,留上一刻便走,只蝉蜕前夕宿过一夜。

    江辞准算着显帝这几日应都不会来,便撤去小半宫苑的机关,放几个暗卫进来传消息。

    若非她早已将焦云宫布置得铜墙铁壁一般,哪里敢同显帝在院内争辩?还嫌那群人听的壁角不够多?

    今夜阴云密布,圆月也放不出几分华光,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几乎融入这夜色,开窗溜入房内的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声音也没有。

    “快关窗,冷死了。”江辞准今夜就是在等他,自然他一进来便发现了。

    “淬刃来迟,请主人恕罪。”男人半跪在江辞准面前,脸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见了她也不曾摘下。

    江辞准半躺在垫满软垫的圈椅中,两脚不老实地翘上一旁的桌子,只斜斜看了男人一眼:“罢了,我哥哥怎么说?”

    淬刃声音冷得像碎了一地的冰碴,半点起伏都没有:“家主说主人手段太软,要尽快将显帝控制在我们手里。”

    “催催催,一天到晚催命一般,就不能说点新鲜的。”江辞准烦躁地啐一声,道,“这显帝若是那么好控制,还至于布置这许多年?才一个月,着什么急?”

    “主人恕罪。”淬刃动作未变,语气未变,连话也是刻板的这一句。

    “你就不能来两句新鲜的哄我?”江辞准瞪他一眼,无理取闹道。

    “主人恕罪。”淬刃依旧还是原话。

    “行了行了,不关你事。”江辞准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回去告诉他,显帝如今已信我三分,用强怕会适得其反。钟寄其人宁折不弯,给他逼急了谁也别想活。”

    “哥哥能从南越活着回来,纯属侥幸。没有敌国探子,也本就是为了试探他,正可以让你们放松警惕。况且为了救他,启用了朝中大半资源,如今底牌尽现,生死不过在显帝一念之间,正该韬光养晦休养生息。”江辞准捏着鼻梁,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怒意,“再者追随江家的一众心腹皆认为,显帝的把柄捏在哥哥手里,而非是我,他平日更要小心行事,不要露出马脚。”

    江辞准站起身来,随口道:“显帝生性多疑,平日消息传递更要隐秘,除却日常互通有无,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少来烦我,一旦惹他怀疑,我便再无取信的机会。”

    “行了,去吧。”江辞准伸了个懒腰,呵欠连天,“春困秋乏,我要早些睡了。”

    “主人。”淬刃却跪在原地未动,依旧冷硬唤道。

    江辞准脚步一顿,回眸视线落在他身上,嗤笑道:“还有何事?”

    淬刃不语,跪在地上的姿势依旧未动。

    江辞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转回身来,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扯得半直立起来。

    淬刃身量极高,即使依旧半跪在地,也几乎与江辞准肩膀等高。

    因此江辞准只要略一低头,便能吻到他比女子还要娇艳欲滴的双唇。

    淬刃的身体瞬间便僵住了,也不反抗,也不回应,就那么木楞地任由江辞准施为。

    放肆的软舌撬开牙关,逗弄他呆滞的舌尖,待搅得汁水四溢,又去搔他的上颚。

    淬刃忍不住被逼出半声绵软的呻吟,江辞准自然不肯放过他,专挑他敏感的地方刺激。

    淬刃本压抑的呻吟逐渐大胆起来,唇齿间溢出的春意连成一片。

    待江辞准放开,淬刃急促地喘息,呼吸灼热湿润,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冷冽?

    与其相反,江辞准依旧气定神闲,放开淬刃的喉咙,指尖敲了敲他的金属面具:“剩下的事,等你什么时候肯把它摘下来,再说吧。”

    淬刃抿了抿嫣红如血的唇,一言不发开窗离去了。

    “唉,一个两个的真不让人省心。”江辞准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对着屏风道,“是吧,世叔。”

    一身秋金白的身影自屏风后转了出来,华服无半点纹样,却反而衬得显帝气度更为高华,依旧是那样浓淡得宜的笑容,手中折扇轻敲掌心:“丫头是何时发现朕的?”

    “淬刃到的时候。”江辞准翻开桌上的茶杯,为自己倒上水,“只是我猜,世叔早已等在屋里了,见我似是在等人,才没有露面。”

    “那你怎么不跟着暗卫逃遁,还有胆量留在这里?”显帝脸上的笑容加深,语气竟似打趣。

    江辞准动作一顿,缓缓将瓷杯放下,面无表情:“世叔准备如何处置我?”

    显帝的笑容隐隐有崩坏的趋势:“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朕说?”

    “世叔身为帝王,怎能说这等露怯的话?”江辞准脸色一沉,“世叔如此说可是想找个借口饶我一次?谎话我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左不过世叔信或不信我,又何必多言?”

    显帝闻言却并不离去,反而走上前来,撩起外袍,在桌边坐下:“若是朕一定要听呢?”

    江辞准却绕开他,坐在床边:“那世叔是想听真话,还是谎言?”

    “真。”显帝沉声应道。

    江辞准笑一声,挑衅地看向他:“敢问世叔,在你看来,我对淬刃所说,可有半句假话?”

    显帝脸色凝重几分:“没有。”

    “不错,那我又有什么可解释的?”江辞准无所谓道,“世叔不过是认为,我所作只是为了操纵你,之前的情意缠绵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九分演一分真,又何必要我死心塌地?”

    “九分演,到底还有一分真。”显帝叹息道,“丫头,你这千般面孔,究竟哪一面是真?”

    “世叔便认定,我对哥哥就是全心全意?若我对你说的话,听到哥哥耳中,他江於洗怕也是要当我投入你钟寄麾下了。”江辞准森冷道,“怎么?在你们眼中,我江辞准就是个棋子儿,只能选一边站?我便不能对你二人都是真心,只是各留三分余地?”

    “哥哥只求自保,我便不会让世叔动他。哥哥要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也不会给他机会。”江辞准不屑冷笑,道,“以他江於洗的资质,小小南越都捉襟见肘,想当皇帝,怕是嫌自己命长了。”

    显帝听完,脸色却半点没见好转:“你认为,这话朕会信?”

    “自然会。”江辞准斜倚在床头,随意道,“只是听完这话,世叔要如何处置我,阿辞却没有把握了。”

    说到这句的时候,显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所以,你对那暗卫所做,是想激怒朕?”

    “非也,我确实喜欢的淬刃。”江辞准歪头看向他,笑容甜得渗人,“淬刃年纪轻,容貌好,身材不错,又忠心耿耿,性格虽有点别扭,但逗起来格外有趣。最要紧的是心思单纯,而且声音好听,让跪便跪,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像世叔,”江辞准目光转向显帝时,已换成了挑剔的口吻,“年纪且不提,身量只能勉强说是不矮,心思又重,闷葫芦似的,明明舒服得不行,偏忍着一声不吭。一声重话都不敢说,要你做点什么,便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住口!”内力骤然爆发,气浪将桌上瓷盏尽数扫落,显帝眉眼含煞,怒道,“朕不准你再同他见面!”

    “你凭什么?”江辞准神情异常淡然,语气不疾不徐,道,“你可以三宫六院,凭什么我不能拈花惹草?”

    “就凭你是朕的靖嫔!”显帝一掌落在桌面之上,坚固的黄花梨木便遍布裂纹。

    “那我就不做这靖嫔了,真当老子稀罕?”江辞准嗤笑一声,“若要我不见淬刃,便等你遣散后宫再说吧……”

    天旋地转,江辞准话音未落,只感到视线一阵晃动,手腕一痛,便被死死压在了床上。

    然而江辞准却连给个表情都欠奉,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抬头直视笼在她身上的人:“这是做什么?”

    “别逼朕!”显帝表情僵硬得很,像是不知该调整成愤怒还是祈求,“丫头,别逼朕!”

    看着他情绪翻涌的双眼,江辞准逐渐明白了他在抉择什么:“你在威胁我?”

    “丫头!”显帝捏着她手腕的指节收得更紧,挣扎之色愈发强烈。

    “放手。”江辞准平静道。

    “别逼我……”显帝脸上祈求的意味变得鲜明。

    “放手!”江辞准疾言令色,神情凛然,身上却依旧一动不动,偏要等他主动放手。

    显帝身上一震,牙关紧咬,迟疑片刻,终究缓缓松开了手。

    “啪!”江辞准反手便是一个巴掌,显帝没有准备,脸顺着劲力偏向一侧。

    “朕……”显帝刚要开口,又被另一巴掌打了回去。

    江辞准下手不重,疼倒是不疼,只是声音响亮,屈辱意味十足。

    “行啊,钟续策,学得挺快啊,敢跟我来霸王硬上弓这一套了。”指尖一下下戳着他胸口,江辞准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你真当我在乎那些个贞操礼教?我不做,只是我觉得无趣,你不是以为我准备留着给什么人吧?”

    显帝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再不看江辞准,目光转向头顶横梁:“到头来,不过是因为我的命捏在你手里,你才能这般想赏赐我便赏赐,想折辱我便折辱,罢了。”

    “钟寄,你可知道,”江辞准轻声抽气,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疯狂,“我爱极你现在的神情?”

    “什么?”显帝一瞬间竟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这话在现在说出来,怎一个荒诞了得?

    才低头对上江辞准的双眼,身下的人突然发难,翻身将显帝压制。

    一直纤媚半阖着的狭长凤眸此时全然睁开,清澈晶亮得近乎诡异,满是近乎沸腾的痴迷,至少此时此刻,她眼中只有显帝一人。

    “淬刃的有趣尝过一次便腻了。”江辞准勾唇浅笑,道,“你的趣味却在总有新的东西让我探索,那么复杂,那么令人捉摸不透,却反而让我更想琢磨透彻,让我想将你的每一处拆解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塑造而成。”

    “奈何世叔看似刀枪不入,实则却脆弱得很。”江辞准俯身贴近他,望着他那双决绝未褪尽的双眼,“下手轻了穿不透你那城墙厚的防护,若重些又怕伤了你。离远了你平日运筹的手段便足以应付我,凑太近我恐无力自保。”

    “世叔,我怕呀。”指尖轻轻撩拨过他的眉眼,勾勒五官的轮廓,最后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角,江辞准邪笑,“我这可是在悬崖边起舞,随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江辞准捏着他的下颌,癫狂的神情逐渐退却,反而漫上一丝忧虑:“我却更怕,终会深陷其中。世叔啊,真有一天,我离不开你了,我爱上你了,可怎么办好?”

    显帝缓缓握住江辞准的手,沉声道:“朕便为你遣散后宫,以天下供养之。”

    “嗤,世叔,这便是你不对了。我在同你说真心话,你怎么还敷衍起我来了。”江辞准甩开他的手,两指捏着他腮边的软肉扯了扯,笑道,“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被揉捏出滑稽的表情,显帝语气却依旧正经:“这埋雪蛊不要太容易解才好。”

    “这倒是句实话。”江辞准放开他的脸,指尖抚过他斑白的鬓发,道,“只是阿辞今日也讲了许多实话,世叔来说说,是否也该奖赏我?”

    显帝隐隐觉出其中有诈,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想如何?”

    手指又游移回唇角,江辞准笑得狡黠:“总是阿辞侍奉世叔,如今可该轮到世叔侍奉我一回?”

    显帝呼吸一窒,情绪还不等升腾,便又被他压了下去:“若要朕做,并非不可。丫头,朕只要你一句话。”

    “知无不言。”江辞准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道。

    显帝缓缓闭上了双眼:“朕只问你,你取信于朕,可是别有所图?”

    “没有。”江辞准脱口而出,“我要你信我,我想掌控你,仅此而已。”

    “……足够了。”显帝轻叹一声,睁开双眼,“你想要朕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