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质子

    “啪嚓”！

    一声瓷碗破碎的声音惊起了院中花树上的鸟儿，宋山雪的手停在空中，然后慢慢移到了腰边。

    今日他穿着一身靛蓝衣袍，镶着大块宝石的腰带上不仅垂下两道玉佩流苏，还挂着一柄盘起的长鞭。

    见状女子浑身一颤，谁都知道十三皇子随身携带的这条鞭子是用人皮做成的，每一道褶皱里都有一条痛苦的冤魂嘶吼哀嚎！宋山雪将它握在手中，转身看向身后跪在碎碗边上的女子。

    “臣妾知错了，臣妾不敢了……”一连串的哭音哀婉动人，可是宋山雪却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右手一扬长鞭便在女子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嘘。”宋山雪露出慈父训诫儿子的温柔神情，轻声道：“你把鸟儿都吓跑了。”

    女子脸颊生疼，却不敢伸手去摸，颤抖得像片风中的树叶。

    今天宋山雪似乎心情很好，只打了这一下便收起了长鞭重新挂在腰间，经过女子身边时头也没低一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后，女子才歪斜着坐在一边，捧着还在流血的脸颊哭泣起来。站在墙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侍女连忙跑来扶起她，却被她怨恨地一巴掌扇倒在地。

    “废物！都是废物！都给我滚！”

    女子恨恨地瞪着宋山雪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宋山雪，我总有一天要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宋山雪知道他的妻子这么恨他吗？

    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他的王府，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就算大多数人同情王妃，更多的人更加惧怕被宋山雪一时兴起吊起来打，那个已经快被逼疯的女人的风言风语总是会从不同的人嘴里传到宋山雪耳朵里，但是他丝毫不介意，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

    在百姓口中，宋山雪不受当今皇上宠爱的十三皇子，是曾经为红玉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被褫夺兵权的闲散王爷，也是出了名的暴戾煞星。相传数年前有人在他的马车前摔了一跤，他直接让马车碾了过去，幸好当时路人眼疾手快把摔倒的倒霉蛋拖到了一边，不然现在宋山雪的名声还能更臭一些。

    因为他后院那个女人有意散播，现在京城百姓都知道他被褫夺兵权以后更加阴沉，没事就打老婆奴才出气，还好他没孩子，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怎么虐待。

    但也有人站在他这边，说王妃嫁给王爷这么多年，还没生个一儿半女，那不活该被丈夫打骂么。至于奴才，奴才都已经卖身给王府了，还能被称作人吗？

    无论百姓间有多少传言，宋山雪都像没听到一样我行我素。虽然经常有大臣写奏折给他老子，让皇帝好好管管这个败坏皇家名声的儿子，但皇帝也和宋山雪一样，全当没看到。时不时还会召宋山雪进宫陪着吃饭啊看戏啊，父子俩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任谁看了也挑不出刺来。

    今天宋山雪也被召进了宫中，皇帝卖了个关子，说等他到了就知道他在唱哪出戏，宋山雪明明已经猜到，却还装作蒙在鼓中一般。

    他的皇帝老子畏他厌他，却为了他那点名声不得不笑脸对他，想想宋山雪都忍不住嗤笑起来。

    今天是卑彝上供送到的日子，这次卑彝不仅送了当地盛产的奶砖牛羊，还把他们的四子给送了过来。

    卑彝王的四子名叫阮明决，数年前宋山雪曾在阵前惊鸿一瞥，那高瘦男子一脸病气，却也丝毫没有阻碍到他如同太阳般的美艳明媚，甚至中和了太阳的刺眼，让人只觉得他美艳动人，而不会不敢直视。

    当时阵前多少军士都看呆了眼。

    但还没等他们看够，卑彝王便让阮明决走到了人后，换他出来表示臣服。

    数年过去，不知阮明决是否还是明艳如同当年。

    从卑彝到红玉王朝，一路车马颠簸，阮明决双眼下青黑一片，疲惫之色已经遮挡不住，他最后的力气都用来让自己尽量端庄地晋见当朝天子。

    阮明决忍住咳嗽的冲动，一步一步踩着汉白玉做成的阶梯上，那阶梯长得好似看不到尽头，红玉王朝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他被太阳照得眼花，一步踏错差点从楼梯上摔下，还好站在旁边的侍从托了他一把，才没狼狈地滚下长阶。

    但即便如此，朝中还是传来了低低的笑声，还有些“蛮夷就是蛮夷，不懂规矩”的不屑。

    阮明决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殿中口中称：“臣阮明决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得高高在上，连面容都看不清楚，他点了点头，额前珠帘晃动。

    “平身，王子舟车劳顿，来啊，带王子回去府上。”

    回去……啊。

    阮明决低头谢恩的时候苦笑了一下，可不是回去么，以后他就都住在这了，直到父皇死去……也许就算父皇死去他都没机会回去卑彝了吧。

    沉浸在离乡的哀愁中，阮明决没注意到旁边有一道视线始终锁在他身上，那么直率，贪婪，不怀好意。

    那道目光的主人就是宋山雪。

    他忍不住抬手摸上腰间，但是人皮鞭子此刻并不在那里，他每次进宫的时候都会把它留在府中。

    他突然觉得喉咙间一阵干渴，恨不得立刻砍下猎物的脑袋，对着伤口痛饮鲜血才能缓解。

    宋山雪猎杀过许多动物和人，但是那都不能被称作是他的猎物，他想要捕猎的对象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阮明决。

    既然你都跑来我的面前了，可别怪我将你拆吃入腹。

    忽然一道凌厉的眼神射来，宋山雪机敏地移过目光看了回去。他的皇帝老子正坐在众臣之上，双眼探究地看着他的十三子。

    正在宋山雪琢磨皇帝老子又想做什么时，皇帝开口道：“质子府与十三王府相邻一条街，以后王子若是有事相求，皇儿可以代朕帮助一二。”

    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宋山雪眯了眯狭长阴鸷的眼，嘴上说着儿臣领命，心里却想以后他的猎物插翅也飞不出生天了，实在可怜。

    但是老虎会因为觉得兔子可怜而放过它吗？

    不，老虎只会笑着放兔子离开，看它拖着受伤的后腿费力地跳出一段路，再慢悠悠地走到它身边咬断它另一条腿。

    而他宋山雪可是公认的比老虎还凶恶百倍的十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