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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主教谈话后的第二天,是往常教义问答课的日子,修士提早了一个终点到了侯爵府邸。见他进门,女佣显得有些吃惊,没有领他去学习室,而是招待他在会客室坐下了。 “少爷还在玩壁球,您先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尝尝厨房做的布丁?” “不,我有急事要和少爷商量,请他马上过来。” 这个要求让女仆有些为难,“我只能帮您通报一声,少爷很不喜欢有人在这时候打扰他。” 她退下了,他坐在这间休息室里,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味,桌子上铺着新绣的桌布,一幅肖像画挂在他对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圣母抱子图,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Noah走过去研究这幅画,圣母的表情很柔和,而圣子则没那么贴切了,肢体刻画有些僵硬,应该不是大师的作品。他正思索着侯爵怎么会有这么幅称不上一流的藏品,门开了,用毛巾擦着头发的Gabriel走了进来。 这个小城已经有些降温了,而他还穿着运动时的短裤,露出他修长的小腿和一大截大腿,膝盖因为发热而微微泛红。他显然是直接从打壁球的地方过来的,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在那两条平直的锁骨处汇成了一小摊。 “您有事找我?”他大力揉搓了一下被汗湿的金发,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坐了下来。 Noah走上前去关上了门,再转头看来人时,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戏谑的眼神。 “什么事这么急?您该不会是要来通知我,那药根本没有作用吧?” Noah感觉自己又要结巴了,每次和Gabriel单独谈话他都会觉得那个在布道时滔滔不绝的修士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他磨蹭到椅子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开口回应。 “不,那药很有效,谢谢你的帮助。但我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Gabriel用手向后捋了捋汗湿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前额来,示意Noah继续下去。 “关于你和,和Madeleine小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恳请你,请你马上停止这种违背世俗常理和上帝意愿的行为。” Gabriel的动作停止了,他的眼神好似Noah刚对着他说了一堆他不懂的外语。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对方迷惑的眼神让修士大感不妙。 “我和谁?” “和,和Madeleine Lorenzo小姐。” “这我就真的不懂了,”年轻人抱起了胳膊,“停止这种行为?什么时候和妹妹一起吃饭,互相问候,在女仆的陪伴下呆在一个房间里看书也成了违背世俗的行为?” “就只有这样?” “您希望有哪样?”Gabriel从修士的脸上读出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对那种干花没有兴趣。” “侯爵小姐是很优秀的女性。” “嗯,是个圣女,她最好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免得我这种罪人的目光玷污了她。您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 Noah以沉默回答他,Gabriel的说法和主教大相径庭,而他竟然本能地觉得金发年轻人口中的才是真相,他早就在心里判定侯爵小姐有敏感过头的神经么? “真可惜,我还以为是这么些天不见,您有点想念我呢。” Noah觉得自己的脸又在发烫了,“让您失望了,事实上,在月底前我在这儿的工作就会结束,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过多见面了。” “您这么觉得?这事好像不由您说了算。” Gabriel的威胁在他意料之中,但这年轻人接下来的话语却令修士骇然了。 “而且您刚刚,为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如果我对着那个千金小姐做出一点我对您干的事,这个家族将会有什么反应呢?虽然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但光吃一种菜也会腻,偶尔也该换换口味。” “侯爵会剥夺你继承人的身份。” “得了吧,恰好我对这继承人的身份没那么感兴趣。” Gabriel伏到桌上,捧着自己因为出汗而微湿的脸望着他,“您要怎么制止这种即将发生的,违背您的上帝的恶行?” 在那双蓝眼睛里,Noah读出了答案,这是毫无疑问的,这魔鬼不会轻易放过他,从踏进侯爵宅邸的那一刻起,他大概是注定要遭受这种折磨的。 “好吧,我知道您的回答了,现在我去换身衣服,您先去学习室吧,下周我们照常见面。”Gabriel从椅子上站起身,舒展着身体走出去了。 这插曲似乎是告一段落了,Noah依旧经常在教堂里看见Madeleine小姐,她已经取下了黑面纱,但还在手臂上系了条黑丝带,因为青春的缘故,她看起来不像她母亲那样苍白了。侯爵在Noah的使命完结后送给了他一项谢礼,一个从传说中的圣地流传过来的银制十字架,他没有随身戴着它,而是把它锁进了抽屉里。至于他的好学生,他们继续着这不正当的关系,这痛苦与欢愉交织的会面,Gabriel似乎从侯爵那儿讨来了固定的去镇上“体察生活”的假期,而Noah则担当起了替教堂采购的大部分职责,有时候他也会单纯对主教说自己想要出去走走。对于他的请求修道院里的同事们都不疑有它,毕竟他一直是这么个为上帝的居所尽心尽力的人。他们不会知道,他这个受人爱戴的修士,就像那些浪荡男女一样,已经把小镇里的那几家旅馆都体验了一遍,他躺在那些不同的床上,看着那同一个人一次次地把他的生活假面撕裂。 冬天到了,教堂忙碌了起来,侯爵宅邸也是,这将是Gabriel以继承人身份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因为各种琐事,他们暂停了罪恶的私通。今年侯爵似乎没打算在这儿过新年,而是接受了自己妹妹的邀请,那位曾经的Lorenzo小姐现在是个伯爵夫人,邀请哥哥全家人去她四季如春的宅邸过年。侯爵一家盛装出席了新年前两周的主日弥撒,接着便启程离开了。 Lorenzo家族的离去,让Noah松了口气,他终于有时间来和自己的罪行独处,新年教堂一如往年那般忙碌的工作令他有种一切都没改变的错觉。侯爵不在,留守大宅的仆人们也有更多空闲时间来教堂祷告,从那些女人的话中,他得知侯爵的一双儿女的关系陷入了冷淡,少爷似乎在故意疏远小姐,而老爷为此有些头痛,这次带他们出去旅行,也是想着要修复一下他俩的关系。 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仆人中,Noah没有看见Lily Drvar,那个曾向他悔罪,开启了他痛苦经历的红发女郎,他询问年长的仆人,得知对方早在五个月前就离开了。 “说是赚了点小钱,回乡结婚去了。那女人可真是,据说她在乡下有个未婚夫。” 她会是个诱饵吗?Noah头一次开始考虑这种可能,Gabriel针对他的罪恶计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终于忍不住问了问那老仆,问她那金发的小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老妇人对他的疑问显得有些意料之外,但她稍稍想了想,就很坚定地给出了回答。 “他是个好孩子,神父,他没有那种贵族的骄矜气,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是在和有经验的一个长辈说话,而不是和一个仆人,虽然我已经习惯当仆人了。当然他会有一些年轻人常有的毛病,但他是个很好的人,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人。他很会关心人呢,今年冬天比较冷,他还特意给我钱让我买了一件新的毛衣,就是我身上这件。” 她拉开自己的袖子,让Noah抚摸那毛料织物,带着体温的衣服很暖和。 侯爵一家离开了近两个月,期间这城镇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大雪,教堂被裹成银白的一片,一些淘气鬼趁着父母在里面做忏悔的时候在雪地里打雪仗玩,有几个雪球砸到了教堂的玻璃上,引得值班的修士出来驱赶他们。 Noah笑着看那肥胖的修士在孩子们身后气喘吁吁,他给自己系紧衣领,准备去镇上买点东西。 昨天夜里又下了些雪,清道夫还来不及将积雪除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些马车的车辙。修士穿着那双旧靴子,每一脚都踩出一阵吱嗝响,有几个过路的居民向他问好,他笑着回应。踩化了的积雪浸进了鞋,让他感到一丝凉意。空气很干爽,今天大概会有太阳,是个让人心情变好的天气。 他在这条路上走着,听见身后有一阵马蹄声,这个时候就骑马出门的人,大概是邮差,他刚做出揣测,那匹愈来愈近的马被人吆喝着放慢了步子,骑手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Noah回过头去,看见骑在马上朝他走过来的Gabriel。他披着件白色金滚边的斗篷,斗篷下露出黑色的毛边皮靴,毛顶帽子下一双含笑的眼睛。世界睡着了,只有他是活动的,合着修士强劲的心跳,坐着那匹枣红的马,笑着向Noah走过来。 “您进城去?让我捎您一程。” 他没叫马停下,对着站在两三步远处的Noah伸出了手,修士抓住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像是抓住最后登上方舟的机会。他被轻巧地拉到了马背上,Gabriel把他放在自己身前,圈在两条胳膊里。 “坐稳。”Gabriel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斗篷里很温暖,马轻轻嘶叫着加快了脚步。Noah意识到,Gabriel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