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怪（一）

    隔壁间的厕所门一开，一关，洗手台传来流水哗哗的声音。

    “哎哟，刘哥，早上我就看见了，你今天出奇的帅啊。”

    白穆听得出来这个声音，销售部月月业绩前三的红人李鑫，和中层都处的好，跟自己这种中游人群是不一样的。

    “嗯。下班有个约。”刘施答道，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

    “女朋友？”对方八卦起来。

    “还不是，不过很快了。”

    “恭喜恭喜，刘哥你这么帅，肯定手到擒来的啦。”

    刘施挑起一边眉毛，看起来自信满满，又谦虚道，“你抬举我了。”

    “哪有，刘哥魅力无限嘛。不过，有的人就要伤心了。”李鑫发出唏嘘，像是可怜，又带点看笑话的兴奋。

    刘施顿了顿，掩饰地笑道：“哪有什么人。”

    “刘哥，”对方凑近，“你真的对白穆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啊？哎哟，我瞧他上次在KTV看你那个眼神，啧啧，饥渴的要命。”

    白穆一滞，随后刻意放轻了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别胡说八道。”刘施口气有些不好了，脸上忍不住露出厌恶，“听着都恶心，你知道我最讨厌同性恋。”

    “好好好，我不刺激你。祝你约会顺利，啊。”

    两个人离开了七八分钟，白穆才敢出来。

    他看着洗手台镜子前的自己。

    外形实在太普通，太没有吸引力了，工作能力也一般，整个人就像一粒灰扑扑的尘埃，落到哪里都被人忽视，也难怪，从来没有人喜欢他。就连去夜店，都被人嫌弃，不会有男人过来约炮。

    白穆，你怎么就混的这么差。

    一直以来，他安安份份的活着，听从父母安排，努力做一个好学生，选择根本不喜欢、父母却觉得好的大学专业，可是他天生平凡，考不上顶尖大学，只能上一个普通大学，找一份普通工作。唯一叛逆一次，就是坚持自己的性向，就被父母断绝关系，赶出家门。

    在公司，他喜欢上耀眼的刘施，可是他从来不敢争取，就像普通同事一样相处，想不到，连这样也会受人厌恶，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也太尴尬了吧。

    原来自己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啊。应该是上次公司庆祝指标完美完成，他喝多了，忍不住多看了刘施一会儿。平时，他在公司根本不敢和对方有什么额外的接触，原来这样也打扰到他的生活了吗？

    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一时之间，这个原本对他来说只是个普通工作场所的公司，变得分外压抑，空气仿佛都稀薄起来，让他不能呼吸，忍不住开大水龙头，捧一把水，把脸狠狠按进手心。

    为什么会这样？

    他快窒息了。

    他要逃离这里。

    第二天，白穆就请了病假。

    其实他不是生病，只是约了个旅游团，准备出去转转。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要直说旅游，肯定不会被准假。

    他简单带了点行李，上了旅游团的包车，去了临省，上了山。他不想有太多人，包的是最冷门的团，只有两三个人。

    崆枯山一面是山，一面是崖，山顶寺庙坐落天险，供奉山神。庙里没有和尚，只有扫地的大伯，大伯说，山神灵的很。

    白穆没有当真，拜过山神，随团下山。

    行到半山腰，突然一团乌云从山崖后出来，瞬间把天光遮蔽，树林上卷起巨大的风柱，把地上的枯叶，树上将落的黄叶，灰土，沙石都卷进那乌青色的风里，卷进了半片天空，然后雷电割裂天空，震耳巨响滚滚，像是一群灰象踩着云头来了。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把松软的土地砸进一个个小坑，砸在树叶上噼里啪啦的响，转瞬倾盖兜头。

    同行的人站都站不稳，纷纷抱住身边的树木山石，一点点摸索下去。

    松散土层被大雨淋透了，表面滑烂的很，白穆一个不稳，脚下一滑，他惊叫起来，刚一张嘴就是雨水被风灌进嘴里，呛咳起来。他满头满脸的水，头发湿透，全身擦着地面一路滚下坡，又撞了几次东西，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他全身都是泥土烂叶，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才看见双臂都擦破了，伤口污浊，血混着泥。动了动，小腿一阵剧痛。

    白穆的眼角一热，咬住苍白的，颤抖的唇，忍了又忍，度过了这一阵疼痛，试着呼救，但暴风骤雨，天又惊雷，他看不见同行的人，声音也淹没在雷雨和狂风中。

    巨大的无助席卷而来，他渐渐意识到，此刻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疲惫从心里涌上来，只想睡一觉，先睡一觉，不管不顾的先歇够了。

    他眯着眼，迷迷糊糊的，在这风雨里失了力气。

    闭上眼的刹那，眼中的雨帘又转瞬间稀疏了。

    雨停了，风停了，天边没有乌云。晴空正好，烈日骄阳，仿佛那场雨只是一场幻梦，唯有身上的伤和湿乱的山林土路，证实着刚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