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徐妍没有伸手。

    她警惕地望向方林，脑子里千头万绪。

    方林见她不愿和自己握手，干脆把手收了回去，继续坐回椅子上，然后反手一推将原本悬在空中的三个球体给扫回了屏幕中。

    徐妍去看屏幕，那里现在漆黑一片，什么影像都没有。

    方林抬脚一踹，把身旁那把空着的椅子踹向徐妍。

    徐妍闪身欲躲，却见那把椅子稳稳停在她面前。

    方林下巴微抬，示意徐妍坐下，然后说道：“既然你不愿做我身边，也不愿听我跟你慢慢说清楚，那就这样吧，你坐那边，有什么想问的你一条条问我，但是我有个条件。”

    徐妍下意识反问：“什么条件？”

    方林不说话，一直等到他见徐妍拉开椅子坐了上去这才继续开口：“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可以有问题，可以听不懂，但是你要等我说完了你才能重新向我提问。你如果一直打断我，我没法把话跟你讲清楚，这样很麻烦。”

    徐妍觉得他说的也对，于是点头。

    同时，她开始不留痕迹地打量起这件奇怪的房间。

    这是个密室。

    徐妍看不到这个空间中有任何“门”形状的东西存在。

    这是哪里？某间偏僻厂房里？还是某个看似正常的楼屋的地下室里？

    或者甚至更大胆一点，会不会就是在期望小学的某处呢？

    徐妍眼眸微低，试图用下垂的眼皮遮掩自己心里越来越惊慌的情绪。

    那厢，方林左臂一抬，半个胳膊搭在了椅背上，等着徐妍的发问。

    徐妍还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开口，眼皮飞速一抬，看见看着对面那个坐姿宛若大佬一样的那个人，心里越发烦躁起来。

    她觉得眼前人跟个神经病一样，从见面到现在基本都在自说自话。

    真是讨人嫌。

    这是没什么要补充的，直接等着她问问题了是吗？

    徐妍不喜欢这种仿佛被人压迫的沉重气氛，索性双手抱臂聚在胸前，想着至少姿态上也得摆出个势均力敌的架势。

    然后发问：“那我现在可以问你问题了？”

    方林挑眉，示意她问。

    徐妍先问：“你是谁？”

    方林又是一声笑：“看来我跟你沟通起来真的很困难啊。我刚才就说了，我叫方林，是地球实验计划的新任实验员，也是你的被养人。”

    徐妍微吸了下气，心里头不停给自己重复“冷静”然后才继续发问：“我有三个问题，地球实验计划是什么东西？实验员是干什么的？被养人又是什么人？”

    方林夸她：“没想到你思维还挺敏捷的。”

    徐妍不悦，想骂他废话太多，又想起来之前约好不能随意打断他的话，便只得将话又咽了下去。

    方林指了指徐妍身后的玻璃缸，然后说：“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地球实验计划就是我们目前在做的一项实验。这个实验预设的实验目标是——研究人族到底要怎么才能对抗末日预言。起因是在我们的世界中，有人提出了一个预言，说是人族如果再以如今的社会形态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迎来全族的灭亡。于是我们就设计了这个实验。这个实验中，我们创造了一个与真实世界极其类似的环境，选定地球作为实验星球，用地球的变化去研究真实世界的变化。而里面的生命体就是人族由基因切割之后繁衍出来的各种种族，比如说你，人类。”

    徐妍听得心惊，照他的说法，地球只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一场实验吗？

    还有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人类是由人族基因切割产生的种族？

    所以人类的起源是他说的那个人族吗？

    人族是什么东西？

    就是方林原先那个样子吗？

    简直一派胡言。

    徐妍压下心底的反感，面上努力维持着原有的困惑表情。

    方林继续说：“除了人，还有鸟、鱼、蛇、牛……地球上绝大部分生命体，都是人族基因切割出来的种族，换句话说，人族是万物之始，而你们只是人族的一个部分，是人族以自身条件为基础，人为设计出来的实验品。以你们地球的实验水平来看，你可以把你们理解为实验室里被修改了基因的小白鼠或者程序实验中的AI机器人。”

    徐妍感觉自己的表情越来越难保持下去了，她现在就想直接开怼，反问方林是不是疯了。

    地球上的生命体是由人族切割出来的实验品？

    人和鸟兽虫鱼一个等级？

    按他的意思，对于人族来说，人和鸟是一种东西？

    是小白鼠、甚至是一段程序？

    这就是他们这个邪教的造物逻辑吗？

    所以他刚才才会以这么个又是人又是鸟又是牛的古怪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就是为了之后引导她相信人只是一种实验品，跟鸟、鸡、牛，甚至小白鼠没有差别？

    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他还不如说他有法力无边能够修仙。

    那样这通胡说八道要是放到文学论坛里，倒是说不准能骗走几个中二病。

    毕竟这年头修仙文也还挺流行的。

    方林看着徐妍的脸色越来越怪异，话锋一转，换了话题：“我看你现在就有很多疑问。那我们先不急着说第二个问题，你先把你的疑惑问出来吧。”

    徐妍望着眼前的地面，脑子里飞快想着该怎么提问，好半天才整理出问题来：“你说的人族是什么东西？就是你原先那个样子吗？还有你说，地球是一场人族的实验，我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你说谎呢？”

    其实她想直接问，他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邪教组织，为了某种目的故意这么说来给她洗脑的呢？他有什么证据让自己相信他话中的真伪呢？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万一直接说出来让对方看出自己已经看破了他的诡计，然后恼羞成怒当场撕票该怎么办？

    刚才小小打斗了下，徐妍已经确定自己没法打过对方了，如果真的动起手来那吃亏的一定还是徐妍。

    所以不能直接说破，得先配合对方，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相信，然后再做打算。

    徐妍暗自庆幸自己机智。

    不过也是怪了，徐妍问完这些话后，方林突然间又不说话了。

    徐妍抬眸看了方林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神色有点阴晴不定的。

    徐妍心里忐忑，怀疑自己刚才那些话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让对方有所察觉。

    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好像没说漏嘴什么吧。

    这些不都是正常的疑问吗？

    但凡一个正常人遇见有人劈里啪啦跟你说这么一通伪科学，一定会下意识问对方话里的真假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徐妍望向对面的方林，眼睛里的疑惑倒是看起来越来越真实了。

    方林望着徐妍，沉默着没说话。

    刚才有一瞬间，他想起了先前自己在实验室里看地球文献的那种奇怪感觉。

    这番言语交锋，让方林觉得眼前这个实验品似乎真有和他同等的智慧。

    特别是她连续提问的时候，逻辑流畅、条理清晰，这让方林觉得眼前的人类不像是一种人为造出来的低智实验生物，反倒像是一个只是面容和结构跟他有着些许不一样的真正人族。

    方林心里也生出一些疑惑来，他感觉自己心底某个角落也在默默地问自己，这个实验是真的吗？怎么才能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呢？

    徐妍本来一心等着他的答案，可等了半天光见他莫名其妙地注视着自己，心下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

    对方还是没说话。

    徐妍干脆主动打破沉默：“怎么？我刚才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还是说方林确实已经发现阴谋露馅了，现在正在琢磨怎么才能收拾掉她？

    想到这里，徐妍的眼神飞速掠向椅子。

    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之前方林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让她坐下呢？

    是这椅子有什么玄虚吗？

    会不会突然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把锁，把她整个人锁在原地不能动？

    还是凳子上设了什么装置，会突然间把她给电晕？

    徐妍视线溜向椅把手处，原本全挨着椅面的屁股也微抬了起来，尽量让自己不碰到椅子。

    方林注意到了徐妍的动作，猜出她对椅子有疑虑，直接点破，“放心吧，那就是张普通椅子，半点玄虚都没有。”

    是吗？

    徐妍还是不放心。

    方林也不管她，依然目视着徐妍，语气第一次带出了些许迟疑：“我只是突然觉得你们人类跟我们真的挺像的。”

    徐妍听不明白。

    方林把自己搭在椅子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另一只轻轻挥动了下。顺着他的手势，屏幕里又投射出很多奇形怪状的影像来。

    他说：“算了，先回答你的问题吧。什么是人族呢……从长相上来看，人族有点类似你们人类和各种动物的结合体吧。而且样貌也不只有我这样的，有些人是额上独角，有些人臂生羽毛，还有人手是蒲状，反正什么样的都有，没有定式，都是人族。这么跟你说吧，地球生物实验里会有母本一说，各种新品种是原有母本杂交出来的，是带着母本的性状的各种变异体。从这点上看，你们人类就有点像母本，人族就是你们和其他生物杂交的产物。”

    “杂交？”徐妍面露嫌弃，她突然想起一些人和动物乱伦的新闻来。

    说起来，这种事情还真是挺常见。

    据说艾滋病原本就是只在猩猩里传播的一种疾病，压根传不到人的身上，是一些地方的人找不到人，于是抓了母猩猩来卖，所以艾滋才会从猩群传到人群中。

    真是，想想都恶心。

    方林看着徐妍越来越难看的表情，笑着摇头：“我只是用你们地球上好理解的概念这么跟你说而已，而且事实恰恰相反，人类是我们剥离出来的一部分，人族不是你们的产物、是你们的祖先。”

    徐妍仍旧面有菜色。

    方林继续解释：“其实我们有点像地球概念里的外星人吧，长相和你们不太一样，文明比你们更加繁荣，科技也比你们更加先进，但其实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大太差别。真让人类继续繁衍下去，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和资源，你能也会迈进先进文明里的。”

    他说道这里，停了一下，像是自己也在不停思考这个问题一样，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回答起徐妍先前的问题：“你问我怎么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方林望着徐妍，手指上扬。

    徐妍起先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可是一个眨眼间，她觉得自己身下的椅子好像动了一下。

    徐妍吓得一个错步，马上弹开。

    人都已经跨出好几步了才去看那椅子，那是张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椅子，铁质、带滚轮，跟办公室里常间的办公椅没什么差别，但是此刻那张椅子正半斜着浮在空中，小幅度上上下下还缓慢地旋转起来。

    徐妍看了眼方林，觉得里头定有玄虚。

    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徐妍大着胆子去够了一下椅子的上空。

    原本，徐妍觉得这种操作像是某种魔术，无非是有根线或者有根铁柱支撑着椅子，只是那线或者柱子做的非常隐秘，或者运用了某种视觉误差，所以才有凭空移动的感觉。

    但是真的上手之后才发现，椅子上空没有线。

    徐妍又去试探椅子的其他部分，也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方林收回手，那椅子仍旧稳稳浮在半空。

    他看向徐妍，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能证明我说的是真话，但是不管怎么说，以目前地球的科技水平，你们想要做到凭空取物或者虚空移物这种程度的控物，怕是很困难。但是我们可以，人族的科技水平已经发达到你们无法想象的程度了，无论是真正的太空旅行还是空间穿梭，都只是我们生活日常的一部分而已。”

    说完，他又不知道做了什么操作，徐妍只觉得自己周身刹那浮出许多星球出来。有些星球看起来很眼熟，似乎是课本里提过的木星、土星、天王星……还有一些星体连成的星座，织女星座，小熊星座，北斗星座……

    但更多的星体徐妍压根认不出来它们是什么，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瑰丽，自己也如同那把椅子一样在空中上下起伏。

    徐妍抬头，先去看椅子。

    那把椅子依然浮在空中，在这片似宇宙的景象里突兀的像是一件被遗弃的太空垃圾。

    然后又去看方林。

    那人依然安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静，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似乎真的对这种景象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徐妍觉得眼前的场景特别魔幻，像是看某种科幻电影一样，她站在宇宙之中，无数星体在她身边移动，而星空的那一头，无数灿烂微光的闪烁间，有个人安坐如山。

    大概是夜空太过梦幻，抑或是人类每每谈及星斗总有某种特殊情怀，徐妍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宇宙之下，人类下意识觉得自己像是一粒尘埃，那这片星海里，他们到底是在星空中对峙，还是在星河间遥遥相伴呢？

    奇怪的感觉。

    透过无数星球、宿座，徐妍第一次开始去思考方林说的会不会真是一种事实。

    她迟疑着开口，问：“你说你是人族，你是人，是吗？”

    方林点头，给了个肯定的答复：“对。”

    然后又说：“我是人类，我也是人。”

    方林继续点头。

    最后，徐妍问他：“那我们算是同类吗？”

    这回方林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