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午后的寝洞中纱帐轻笼，香烟细细，锦缎被褥之间卧着一个清秀消瘦的男子，正闭着眼睛沉沉睡着。胡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低声禀告道：“大王，厉阳侯府突发瘟疫，阖府之人全都身染恶疾，周身溃烂而死。还有许多高官大户也相继染疾，无论何等高明的医者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疼得发狂死掉。死相最凄惨的是厉阳侯父子，两人全是肠穿肚烂，死得惨不堪言。听说凡间的朝廷正在查访此事，连久已闭关的国师都惊动了。”

    胡灵眉毛一竖，冷笑道：“这么死还算是便宜了他们呢！当时一心只顾着救回瑶卿，没空儿细细炮制他们，只送了一把五毒斑虫给他们，倘有功夫定然全都抓回洞中，一个个剥皮抽筋，给小的们作烧肉吃。那个什么脓包国师又能怎么样？他在人间称仙称圣，到了我面前连徒孙都算不上，理他作甚？青锋，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青锋说了声“是”，踌躇了一下又说：“锦云与洛公子一向要好，十分惦念公子，不知可否让他来看看公子？”

    胡灵沉吟了一下，道：“难得他有这番心意，那就让他来吧，或许瑶卿见了他，心情会好一些。”

    青锋面上一喜，道了声谢转身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便领了锦云过来。

    锦云进洞后，一眼便看到病弱苍白的洛瑶卿，他一下子扑到床头，凑近了仔细看着，忍不住泪珠便落了下来，哽咽着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谁把他害成这样？”

    胡灵一听便知道青锋没有把那些事情全都告诉锦云，否则锦云非恨死自己不可。

    他轻咳了一声，道：“锦云，你不要哭了，瑶卿的身体不好，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今后你若有空儿，就来陪陪他，他见了你，想也会高兴一些。”

    锦云这才想到洛瑶卿还在睡着，唯恐吵醒了他，忙忍住悲声，抽噎着坐在一旁，关切地望着洛瑶卿。

    胡灵低头细瞧锦云脚上，见已经没有了那条银链，便轻声对青锋道：“你现在也想开了，不再拘着他了？”

    青锋苦笑一声，道：“我从前逼得他太厉害了，他也是个倔强性子，将来万一也弄成洛公子这般……现在便放松了他，我多费些心力也就是了。”

    胡灵眼中掠过一抹伤痛，点头道：“你说的很是，狐本是世间最为狡黠之物，可惜我那些心思却都白长了，白白放了瑶卿离开，让他受了这么多苦楚，若是早收了心思守着他……”

    胡灵一阵难过，再说不下去。

    青锋忙劝道：“大王精诚所至，公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待到那时，大王与公子在这山中作一对神仙眷侣，也准折了公子从前的坎坷。”

    胡灵道：“我也盼着他快点好了，那时定然与他百年恩爱。他若是想回家去，我也依着他，作个入门女婿罢了。”

    青锋又劝了一会儿，这才带着锦云离开了。

    此后锦云常常过来瞧看洛瑶卿，他禀性温柔细致，与胡灵一起用尽心思，倒真的让洛瑶卿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脸颊上常带了一点嫣红，眼珠儿也会转了，对旁人的话语动作还略微有了一些反应，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

    胡灵见自己一番苦心终于有了回报，喜得他成天把洛瑶卿抱在怀中，牵在手上，愈发的不肯放开，闲来就拿些玩物画册哄逗着他，若是见洛瑶卿对什么东西稍微流露出喜欢的意思，便将那东西放在他面前，全然是照顾婴孩一般的做法。

    洛瑶卿被他万般娇宠，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滋润，神态上不知不觉便带出一种娇态。

    紫烟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罪过，公子就是因为这自然而然的娇、媚样子，才受尽凌辱，他若是落到那等风流雅量之人的手中倒还好，十有八九会疼惜他，可惜偏偏被那样粗鄙凶恶的狂夫所得，最后弄成个焚琴煮鹤，好好一个清雅灵秀的人儿生生被逼得痴傻了。

    胡灵也心有所感，在他身上不住摩挲，甜腻的声音道：“瑶卿真像玉做的人儿，世上的奇珍异宝加起来也不及你半分。瑶卿听话，哥哥今后再不惹你生气，你也不要再到处乱跑，乖乖和哥哥在山中住着，到你百年之后，哥哥再去寻找你的下一世，生生世世都要和你作夫妻，你可别每一次见了哥哥都又哭又闹的。”

    小舟正好拿了一盘点心上来，见胡灵这般深情的样子，便笑道：“公子下一世只怕不记得前世的事，一门心思想着娶个如花美眷，遇着主人紧追着要与他鸳鸯交颈，只怕会像见到老虎一样吓得不轻呢！那是主人要怎么办？把公子硬抓回来吗？”

    胡灵伸手接过盘子，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先色诱软求，如果不成就只好硬取了，反正他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来，瑶卿，这是新做的几样细点，你喜欢哪一样？”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指望洛瑶卿能回答，打算逗一逗他便拿一块点心给他吃。哪知洛瑶卿左看看右看看，竟真的抬手拈起一块粉色的桃、花糕放在眼前看着，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吃。

    胡灵见他对外物有了选择，不由得大喜过望，在旁边哄劝道：“瑶卿真有眼光，这桃花糕又香又软，是用新鲜桃、花绞了汁子，再和上蜜渍桃花瓣揉在细面里做成的，颜色好看得就像瑶卿的粉面一样，瑶卿吃一点吧。”

    说着用手握住洛瑶卿的手，把点心往他嘴边送去。

    洛瑶卿轻轻咬了一小口，脸上露出喜欢的笑容。

    胡灵见他笑了，顿时喜欢得什么都忘了，满眼笑意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低头就着洛瑶卿的手尝了一口点心，慢慢咀嚼尽了，充满柔情蜜意地说了声：“好甜！”

    现在的洛瑶卿对他这情、意绵绵的举动当然无法理解，只呆呆地看着手上少了一半的点心，又扭头看了看胡灵，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自从知道洛瑶卿可以分清一些东西，胡灵待他更加细致耐心，给他指认各种东西，教他认清身边的人，哄逗着他说话。

    洛瑶卿慢慢地果然认识了锦云、紫烟、小舟等身边亲近的人，当然他第一个认得的是胡灵，当胡灵听他费力地叫自己“灵哥哥”的时候，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那情景简直是老父亲看到自己又痴又哑的独养儿子突然能开口讲话一样，喜得他抱着洛瑶卿在地上连转了十几个圈儿。

    不过洛瑶卿之前好久不能讲话，现在慢慢能讲话了，难免口齿不清，常常将锦云叫成“金鱼”，紫烟叫做“紫衣”，他每一叫错，大家就哈哈大笑，觉得十分有趣，更加着意地引他说话。

    洛瑶卿迷迷蒙蒙之间也感觉到自己闹了笑话，十分害羞，便躲进胡灵的怀里，众人嬉笑着围着逗他，就像逗引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儿一样，紫葳洞中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天胡灵正扶着洛瑶卿在铺了厚厚地毯的画堂上慢慢行走，忽然紫烟进来禀道：“主人，紫英有事要回禀呢，您是去前厅还是让他进来？”

    胡灵抬头笑道：“让他进来吧，他和瑶卿很熟的，也该见个面。”

    紫烟答应着去了。

    很快紫英就从外面进来，向胡灵施了一礼，然后便含笑看向洛瑶卿，道：“公子可大好了？您可把人吓死了，主人担心得什么似的……”

    哪知他刚说了两句话，洛瑶卿突然想见了鬼一样，“啊”地尖叫一声，扑通一下便坐在地上，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头，蹬着腿不住往后退着。

    众人顿时吓了一跳，胡灵忙蹲下身子搂住了他，口中哄道：“瑶卿，你怎么了？他是紫英啊，从前还替你去看你爹娘，对你很好的，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只当洛瑶卿到了自己怀里会觉得安全一些，怎知洛瑶卿抬头一看到他，脸上惊惧的神情更加厉害，叫声也更为凄厉，连连叫着“不要！不要！”拼了命的挣扎，仿佛前一刻还亲昵温厚的胡灵转瞬间就成了夜叉凶灵一样。

    胡灵见他似乎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仿佛疯了一样，更不敢放松他，只能加大力气紧紧搂抱住，不让他乱动。锦云也在一旁心惊肉跳地劝说，可洛瑶卿对这两个平日待他百般亲近的人却突然像是不认识了一般，疯狂地又踢又抓又叫，胡灵的手臂圈得越紧，他的反应就越激烈，任凭胡灵百般安抚也无济于事。

    胡灵面对这怪异的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放松了他，只能就这样和他僵持着，一群人一时都没了主意。

    倒是紫烟旁观者清，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主人，公子想必是看了男人害怕，让婢子来劝劝他吧，对着女子，他或许能好一点。”

    胡灵此时拿洛瑶卿毫无办法，又知道他现在神智未复，真怕他就此疯了，只得先将他交给紫烟试一试。

    紫烟把洛瑶卿搂在怀里，不住呼唤着：“公子，你醒醒，我是紫烟姐姐，不会害你的，我是姐姐啊！”

    小舟等侍女也围上来不停地安慰。

    说也奇怪，原本激烈挣扎的洛瑶卿见周围都是女孩子，竟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声嘶力竭地哭叫，挣动得也轻了，到了最后便有气无力地倒在紫烟怀里哽咽抽泣着。

    看到洛瑶卿总算安宁下来，胡灵长出了一口气，向紫烟使了个眼色，紫烟会意，轻轻将洛瑶卿抱起来送到床上，点了一炷安息香，安抚着他睡过去了。

    众人见洛瑶卿不再闹了，这才都松了一口气，紫英更是偷偷擦了一把冷汗，暗叫好险，真不知公子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突然发疯，什么人都不认识了。

    胡灵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究竟是什么刺激到洛瑶卿。

    倒是紫烟隐约猜了出来，道：“公子在外面受了欺负，因此一见到男人就害怕，前一阵子他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男女，现在身体好一些了，渐渐知道男女之别。我们平日都一处陪着他惯了的，倒还好，可可儿的紫英这样一个他不认得的男子到了他面前，就刺激到他，令他把什么都分清楚了，凡是男人都要害怕，所以连主人和锦云公子都要怕，唯有我们这些女子他不是很怕，还能哄哄他。”

    胡灵一听，顿时眼睛发直，跺脚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扮成女子才能接近他？”

    小舟眼珠一转，半是玩笑半是戏弄地说：“那也未必，主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公子见您这么美，只怕就接受了也未可知。”

    胡灵心急如焚，听了她这话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