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清昭一直窝在丹枫阁里不能出门，杜若又被夏道尊罚去教导小弟子培植药材，他除了长庚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颇有些百无聊赖。

    “很无聊吗？”长庚站在他背后，避开耳朵认真地给他梳理着头发，大抵是因为天赋异禀的缘故，长庚学什么都很快，包括梳头发这种小事。

    “有一点。”清昭回头看他，“师尊没有这么觉得过吗？”

    “有过。”

    清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会因为困在问道峰或者丹枫阁而百无聊赖，夙夜会因为被困在碧海界而烦躁不安，但是长庚，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负面情绪。

    长庚似乎对外界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如果不是要出门狩猎为清昭制造灵食的话，他压根不会考虑出门这种事。

    “我还以为师尊不会……是什么时候呢？”

    “刚出世的时候。”长庚思索着怎么跟他形容这件事，“你知道我和夙夜同出一体吧。”

    清昭点点头。

    “因为同出一体，所以会有同样的执念，都想要飞升离开这个世界。”长庚说，“但是他因为比我更加强大，于是擅自做出了自己离开碧海界、而让我留下来守护碧海界的决定。”

    对于这个决定，清昭并不意外。

    夙夜看上去就是那种为了飞升可以不惜一切的大魔头，当然他实际上也是那种大魔头。

    “因为弱小，不得不遂他心意行事。”长庚面色沉凝，显然对那段时间的回忆感到十分不快，“夙夜拔剑之时，因为一心飞升为天道剑所拒，所以他在吸取教训之后，决定让我转修守护道。”

    长庚为夙夜分魂，夙夜修行无情道，分裂出的长庚亦然如此。

    “被迫踏上自己不能接受的道途是十分不快的事情，但当时的各大宗门都非常高兴，很多前辈觉得如果我能够承担起守护碧海界的重任的话，他们便可以放心飞升了。”

    单是这样听着，就觉得很恶心了。

    清昭抬手抱住长庚，九州天下上许多人唾骂天道剑主，他都不以为意，因为知道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与影响，但对那时候还很弱小的长庚而言，他的命运只能任由他们决定。

    “但是也因为这个缘故，我得以接触到几乎全部的高深道术。”长庚低头凝视着怀中的爱人，“虽然学的时候很烦，但是也很有用。”

    “那师尊还想飞升吗？”

    长庚摇摇头。

    “我只想守在清昭身边，看你开开心心的样子。”

    他复又拿起梳子，为清昭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不用累赘步摇，只以缀了白色绒球的银带束发，这发型稍显稚气，与清昭的赤霞裙未免不太相配，但与清昭那种明艳初显、稚气未脱的模样却很契合。

    清昭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偏了偏头，发带之上的白色绒球轻微地晃动起来，和白毛粉底的耳朵相映成趣。

    这么好看的头发居然不能出门，真的是气死他了！

    其实非要出门也不是不可以，带着长庚出去绝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睛的家伙敢觊觎于他，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忌讳让他人知道自己与长庚的关系，却偶尔想逃开长庚片刻。

    绝艳少年不开心地嘟着唇，一副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样子，长庚却没有如以往一般及时将他拥入怀中抚慰，而是轻轻吻了吻那粉嫩的唇，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交给他，“清昭帮我把这张阵图带给夏道尊好不好？”

    ？？？

    清昭讶然看向长庚，“师尊是要我出门吗？”

    长庚含笑点头。

    “可我这个样子……”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耳朵，又晃了晃藏在裙下的尾巴，“不会出事吗？”

    “会遇上一个小麻烦，但很快小麻烦会被大麻烦解决。”长庚摸摸他的头，意有所指地道，“你随心所欲就好。”

    清昭困惑地看着长庚，大麻烦？是指夙夜吗，可是师尊为什么不明说？

    但长庚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是微笑着送他出了门，踏上飞剑的时候清昭回头看去，俊美男子倚门凝眸，本应遗世独立，却因心有牵挂眷恋不去。

    夏微凉所居的青囊居离丹枫阁并不远，虽然他现在不过是金丹修为，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他先前和长庚来的时候，长庚直接划破空间带他跳过法阵到了青囊居的门口，弄得夏微凉以为是有敌来袭，如今他孤身前来便没有那么简单，只能御剑在青囊居的防护法阵外落下。

    防护法阵外本有四拨人等候着，还未落下，他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美貌得模糊了男女的绝色狐妖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鬓，穿着绚丽至极的赤霞裙，并未佩戴多少首饰，只在裙间系着一艘巴掌大小的银舟为饰，御剑落下那一瞬直如天魔降临、拷问道心，叫人不由得想起了传说中那几乎倾覆了碧海界的域外魔狐。

    人数最多的那波人为首者是一名青年男子，气质儒雅面色惨败，一望便知是身受重伤，他看着小狐妖的眼眸微微闪烁，颇有几分玩赏之意，却在清昭收了法剑、将青色长剑缩小后随意悬挂于银舟旁时收回了目光。

    那是九歌剑和渡天舟，渡劫巅峰、半步大乘的长庚尊者的法器。

    七百年前南陆最大的两个门派御兽楼和飞鸿派开战，诸多合体大能被卷入其中，参战的分神真人与出窍修士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打得南陆陆沉，最终惊动了隐居于问道峰的长庚尊者。

    长庚尊者以渡天舟收容南陆凡人和低级修士，以九歌剑覆灭御兽楼和飞鸿派两大显世门派的道统，自那之后，无论显世门派如何蒸蒸日上势倾天下，也再也无人敢轻看隐世宗门的底蕴。

    雷劫之后长庚尊者生死不明，九歌剑和渡天舟却落入他人之手，男子略一思忖，还是觉得自己如今重伤之下，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另外三拨人中唯一一名孤身而来的盛年女修身上，那女修容色极美，却与狐妖的美丽截然不同，小狐妖美在稚气明艳，而她虽然同样美丽，身上却洋溢着母性的气息，如今正目不交睫地望着小狐妖，似乎很想将柔弱的小狐妖拉过来，庇护在自己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是一个令人想起“姐姐”或者“母亲”的女修。

    男子轻哼一声，周身翻涌不定的气息越发狂暴起来，身后跟随的弟子门人面色一变，顾不得再去看那美貌动人的小狐妖，而是纷纷后退屏息，试图装作自己不存在。

    真是要命，本以为长老和扶摇魔尊互相无视也就罢了，没想到小狐妖一来，又引起暗潮汹涌。

    他的气场几乎笼罩了附近的大半区域，如今轻哼之下，其他人要么修为高深要么各有依仗也就罢了，刚刚落地的小狐妖不过金丹修为，受惊之下耳朵竖了起来，尾巴不安地在地上扫来扫去，地上灰尘被扫了起来落在他的尾巴之上，轻轻一荡之后又脱离尾巴落在地上，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自己不高兴就非得别人陪你难受？！”

    其实清昭自己行事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之处远胜那青年男子，只是同类相斥，他自己折腾长庚夙夜也就罢了，夙夜想折腾他是万万不能，更遑论这陌生男子了。

    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自恃身份不愿与小辈一番见识，男人身后的门人弟子自然也不会多事，另外两波人的首领对视了一眼，传音交流了一会儿后，一人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弟子，那弟子立刻会意，从首领身后走了出来，指着清昭怒斥道，“放肆，你这狐妖怎敢对九元尊者无礼？！”

    九元尊者？清昭记得这个名字，振羽提过他是惊鸿子的师尊，当下好奇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再看看女修，心想难怪他觉得女修身上的气息不对，原来她便是传说中的扶摇夫人。

    他看完两人之后，再望望怒容弟子身后的首领，那首领是个容貌四五十许的中年男子，约摸合体后期的修为。正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他、不，是他身上佩带着的九歌剑和渡天舟，清昭轻笑一声，声若玉碎，“你想要吗？”

    他也不待中年男子回答，随手拔出九歌剑，一道冰冷剑气越过怒容弟子直冲中年男子的眉心而去，若是他依然在分神境界，这一剑说不定能让中年男子吃个苦头，然而他已经跌落到金丹初期，煌煌剑气只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丝血痕。

    托大避也不避的中年男子察觉到一丝凉意后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到指腹上的红色血迹后才勃然大怒，抬手结咒施法，一只火焰凤凰从他手中腾飞而起，那凤凰出现时不过一寸来长，一边飞向清昭一边迅速变大，烈焰灼灼，热力逼人。

    九元尊者皱一皱眉，拂袖护住自己身后的门人后，又向那不省心的弟子看去，一看之下不免面色又沉了些——美艳女修不知何时已经闪到小狐妖面前，一手将小狐妖护住，一手在空中快速虚点，绘出一面星盘抵住火焰凤凰。

    火焰凤凰去势不变，狠狠撞在星盘之上，星盘骤然翻转，火焰凤凰便换了个方向，以比先前更加凶猛的去势往中年男子那方飞去。

    “怎么，扶摇尊者也有意分一杯羹吗？”中年男子拂袖将火焰凤凰纳入衣袖，冷声质问道。

    扶摇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转身看向左顾右盼的小狐妖，道，“小家伙，你在看什么呢？”

    她这称呼其实颇为无礼，比起那怒容弟子的“狐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她笑语嫣然，自有一股亲切之意，清昭便道，“出门前师尊告诉我，我会遇上一个小麻烦，但是他很快会被大麻烦解决掉。”

    他抬手指指那中年男子，又道，“小麻烦我看见了，大麻烦却不知道在哪里。”

    他只说了“师尊”二字，并未提及自己的师尊是谁，九元尊者便不由得肃了容色，方才与中年男子对视那名尊者更是忍不住面现侥幸之色，心想还好自己没有贸然出手，中年男子更是由怒转惧，面上青青白白不知道想着什么。

    扶摇子掩口一笑，问，“姐姐还不算大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