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美人骨
原来貔貅并非未开化的怪物，它听见白袍男子的声音后，立刻停止攻击云昭的动作，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地向其行礼。云昭忍着肩膀的剧痛看向那名白袍男子，那人同样也在打量着他。这名男子的样貌与城中人皇雕像无半分相似，可是仍然让云昭觉得他们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人必然是新上任的人皇。 “把他拿来。”人皇对貔貅发号施令，他的语气好似云昭不过是一个物件。貔貅混沌无光的双眼落在云昭身上，二者对视时，云昭头顶一阵发麻。他再次想起之前那个梦境，眼前这个强壮野蛮陌生与小翠全不相同的怪物总是让他想到小翠。 他当初无法拯救被聂家送入七星宝塔的人，如今也要看着小翠步入后尘。 貔貅按照人皇的命令，动作小心地将云昭捉在手里，随后送到人皇眼前。人皇笃定了如今的云昭伤害不了自己，伸出手指按在云昭肩膀处查看他的伤势。云昭想要趁机动手，奈何身体酥麻，有力气却无法使出，像是被千斤石压在头顶，必须以极强的毅力与之对抗才能不被压垮。 “还好，尚可修补。”人皇自言自语，掏出一个白净瓷瓶，从中倒了些粉末洒在云昭的伤口。云昭闷哼一声，伤口处好似被千虫万蚁钻过。原来这些粉末并非死物，居然是一只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虫子组成，它们啮咬着云昭的皮肉，吐出比石头还要坚硬的一层外壳。片刻以后，这层外壳从外观看起来与云昭的肌肤没有区别，可是只有云昭知晓这层外壳之下的皮肉早已被吞食干净。 “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云昭的喉咙发紧，只能发出意味不明几个声音。人皇只是把他当作一个东西，又如何会理会他的这些问题。人皇扯开衣袖，从中飞出一张布帛缠住云昭的身体。这件布帛的制作比云昭在城外看见的器械更加精妙，已然逼近了真正的仙品，而且这是无需仙力驱使自可运作的东西，更要令人惊叹。 难怪当时的修道者不敌人皇，只能退守一隅，看来人皇手中果然有着许多可知修道者的东西。云昭被人皇带至他方才经过的宫殿，那名新选出的灯神跪坐在殿中一动不动，甚至连吐息声也几不可闻。 怪异，是云昭进入这座宫殿后的感受。宫殿中精简至极，没有丝毫活人气息，就算是那名灯神，也更像是宫殿之中的一件摆设。 人皇将云昭随后放在一旁，捏起一支沾了颜色的笔走向灯神。灯神双目轻阖，肌肤雪白仿若一张宣纸，人皇在他的两颊添上淡淡的红晕。对于新灯神的装扮只差这两笔了，若不是云昭的出现，早就应该完成。 人皇深情注视着灯神俊俏的面容，道：“你可愿意把自己献给我。” 灯神嘴唇张合，道：“愿意。” 云昭只觉得眼前场景异常诡异，他猛然回头，宫殿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美人灯笼随风摆动，发出仿若哭泣的声音。云昭冷汗直流，他忽然想明白了为何会如此怪异，原来那灯神面目上早已没了五官，他所看见的口眼鼻全是由人皇一笔一划描摹而来。 他一路所见的各式各样的灯笼，竟然都是历代灯神制成，也就难怪此处没有一丝的活人气息。 灯神垂下头颅。人皇满意地捏起一根金色丝线，自灯神天灵缓缓穿过。灯神的身体异常轻盈，其中的骨肉内脏早已被清理了干净，所以人皇才能将其轻松提起。人皇环顾一周，最终走向大殿门口。他将门口的灯笼取下一盏，将新灯神挂上空缺的位置。 至于那盏被换下的灯笼，在人皇的指尖化为齑粉。 当初小翠同云昭说过，她为何会如此崇敬人皇。只因为修道者自诩为仙，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这些凡人在修道者眼中如同草芥，无论死活都难以引起这些修道者的半分怜悯。他们不愿再接受修道者们手缝中流出的施舍，后来才会有了人皇。 可是如今这位人皇的所作所为又和曾经的修道者没有区别。 云昭冷汗淋漓，他见过了太多这般冷漠无情的上位者，才会更加痛心相曲正在承受的一切。 人皇仔细欣赏了一番美人灯笼之后，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云昭。他皱起眉毛，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一个刚到手的美人。 若是也制成灯笼，总觉得有些可惜了。人皇在宫殿中来回踱步，时而叹息时而抚掌，最终他以一种狂热的目光看向云昭。 “正巧我的陵园还差一个战神，那便是你吧。” 云昭像一个物件被他提在手中，被侵蚀的肩膀完全失去直觉，可是又好像珍珠般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人皇所说的陵园不是别的，就是城中那座巨大的雕像。雕像之下有一座地下宫殿，其中安放着前几代人皇的画像。前几代的人皇并没有尸体留下，可是宫殿之中却有一座孤零零的棺材，棺材四角分别有神兽坐镇，观其八卦方位显然也是经过了精心安排。 这个所谓的陵园也处处透着古怪，云昭一时之间难以参透。 而在棺材之下开拓出一片空旷地带，其中已然放置了不少美轮美奂的美人灯笼，应当是作为陪葬所用。在云昭看来，这些灯笼并非死物，他们仍有意识，可是困在了无法动弹的躯体中埋葬于暗无天日的地上。 云昭试图冲破身体上的压制，可是无形中有一只手死死压制住他的肩膀，任何力量都难以释放。他眼睁睁看着人皇再次取出那个白净瓷瓶，只是这次他将其中粉末揉成一个药丸，而后塞进云昭的口中。 那些会啮咬皮肉的小虫入口后便钻进了云昭的喉咙，从咽喉开始侵蚀，即使云昭一身仙骨早已经过淬炼，也敌不过如此多下小虫一拥而上。微小的酥痒感并不刺痛，但是持续不间断地折磨着云昭，他听得见小虫从身体中爬过的声音，此时他不再是云昭，而是它们的盘中餐。 人皇微笑着低声道：“睡吧。” 相同的滋味云昭在洗尘柱中体验过一次，或许也是因为他进入过洗尘柱，他再次经受这种洗去记忆时痛苦更甚。他半是清醒，半是昏沉，迷离中周身许多声音响起，是与他相同的痛苦迷茫。 小虫已经爬至他的手指，疼痛感却让云昭暂时获得了手上的自由，他犹豫着是否要捏碎夺辰子送他的圆珠，封闭的陵园墙壁上悄然出现一丝裂隙。 人皇并没有发现，他推开棺材盖子，和衣躺入，年轻的容貌缓缓出现无数道皱纹。 昔日人皇击退修道者肩立凡人秩序，然而修道者寿命绵长，凡人无法与之比肩，故而要从凡人中挑选最聪颖最机敏之人继承人皇之位。 人皇之位传至他的手中，他眼热于修道者的与天同寿，也想长生无忧。行至如今，他已然更换了三次面容姓名，现在大事将成，外面有七大神兽守卫他的陵园，陵园之中又有各色美人相伴。下次醒来时，他便要脱胎换骨了。 人皇的春秋大梦在巨响之中醒来。 貔貅手指扒开雕像脚下的基石，整座雕像摇摇欲坠。人皇的脸色骤变，他从棺材中坐起，唯他命令是从的貔貅正在从外面破坏他耗费三代之力建成的雕像。随着雕像的破败，悬于半空的整座白玉京也陷入天摇地动之中。 人皇提起墙上弓箭射向貔貅的眼睛，一枚羽箭直直插入貔貅的瞳孔，貔貅不为所动，长臂一挥，从陪葬坑中抓住云昭。人皇见状，又是一箭向云昭射去，云昭闪躲不及，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他的眼前。相曲一手抓住飞来的羽箭掷在一旁，抱起云昭从缝隙中向外逃离。 “师兄……”云昭艰难抬眼，他以为相曲恢复了神智，可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相曲残存的神智。云昭体内的小虫继续啮咬着他的身体，他的眼前是模糊的血色，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听见夺辰子的声音：“快捏碎那个圆珠……小翠！”貔貅庞大的身躯应声倒地，夺辰子飞身上前，想要托住貔貅的身体，却因为体型悬殊而无能为力。 人皇披头散发着缓缓飞起，早已是半神的他何曾面对过这样的背叛。现今雕像倒塌，白玉京也危在旦夕，竟然是毁在了他亲手制成的貔貅手中。恼怒之下，他要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全部碾碎。 人皇张开双臂，另外六个棺材中关着的巨兽被全部放出。然而就在他命令赶尽杀绝的那一刻，云昭手中的圆珠掉落在地，破裂的瞬间相曲脚下的空间扭曲变形，罪魁祸首们从他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