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他比月色寂寥
“……他死掉了？” 阿兰从他朋友的尸身上抬眸，翡翠色的眼眸里有水和血。 “阿亚！你脸上都是血……” 人身蛇尾的生物快速摆动着尾巴游来，伏低身体抱住阿兰的脖子，用手急急忙忙的擦他的脸颊， “你受伤了吗？你身上都是黑色的血！你的肩膀……怎么回事？？为什么？” 阿兰任由他将自己身上的乌黑血迹擦拭的晕开，焦急的动作间他身上的腰链、颈链、手链、流苏耳饰纷纷摇动起来，荡漾出哗啦啦的脆响， “你不恨我吗？加得？”阿兰将手贴在了他胸乳间那幅巨大的图腾纹身正中央，手指完全张开后几乎能触碰到两边乳头上的小小乳钉。掌心下温凉的肌肤随着呼吸起伏，胸腔里的心脏有力的跳动，他充满着骄傲肆意的生命的活力， “啊……”加得眨了眨眼，微微低下头，“恨啊……你欺骗了我们，伤害了我们，最后还抛弃了我们。” “你看，你现在也在欺骗我们，这是你自己的脸吗？还是依旧只是你的伪装之一。” 阿兰没有回答他。 “可是我也爱你啊，阿亚，”加得又抬起头，金色的竖瞳里流淌着明亮的爱意，“我们在神庙的见证下缔结了伴侣契约。” 阿兰轻笑了一声，吻吻他颜色偏淡浅棕色的唇瓣， “那先帮我一个忙吧，加得。” “什么？” “帮我找出一个黑袍人，他有特殊的手段可以藏匿于黑暗，他可能藏在这颗星球的任何一个角落。” 加得却为难的蹙眉，“可是，大部分力量都由耶梦掌控着……” “我知道了，加得，但还是谢谢你，我会自己想办法。” 加得握住了他的手臂，“不，我要帮你……我还想留在你身边。” “我从未拒绝过你留在我身边。” 加得抿着唇捧出一件东西，是阿兰扔给耶梦的颈圈， “可是你把契约也抛弃了……你不爱我们了吗？” 阿兰笑着摸摸他的脸颊，“我当然爱你，加得。” “那你不爱耶梦了吗？” 阿兰静默了一下，低声说：“我当然也爱他。” “那……” “好了，加得，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好吗？” 加得点点头，摆动着尾巴游到一边，在地上直接躺了下来。 当然不是普通的躺，这是暗血精灵沟通自然之力的方式。 他用一只手肘撑着脑袋，眼睛盯着阿兰的方向，尾巴尖在地上一甩一甩的，发出“啪啪”的噪音， 阿兰闭起眼眸，‘感知’的天赋发动，精神触角于瞬间延伸了极长的距离， 搜索无果，他准备换一片区域，等抱起「影」的尸体，他才发现怀里的重量轻的仿佛一捧清寂的月光。 毒将他从内到外一点点的啃噬殆尽，他无法想象在过去的时光里这个强大完美的3s是如何忍受着这种缓慢腐蚀掏空身体内部一切血肉的痛苦沉默的煎熬着，这个习惯于黑暗中独行的刺客又是如何在这漫长的孤寂里学会了融入他人的群体，学会了‘笑’。 他已是一个灵魂的空壳，他的肉体早已腐烂，再没有任何手段还能救一个踽踽独行的孤寂灵魂。 或者说，太迟了。 他抱紧了他，迈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又回到了海浪拍打的石滩。 那个黑袍人背对着他就站在海岸线边缘，海风吹起他的黑袍，兜帽被掀落，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矜贵俊美的脸庞，幽紫色的瞳孔里有浅浅的莹紫的纹络， “他用自己的天赋换你的三年，”他说着，冰冷的声线仿佛可以冻结他人体内流动的热血，“三年之后，你仍旧会死。因为刺客家族的荣耀勋章，不会失手。” 阿兰笑了， “你听命于欧莱斯亲王，他要你来杀我，是吗？” 黑袍人不语。 “欧莱斯亲王，会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定下这个‘三年之约’吗？” “我只听命于家族。”他说。 “哦……”阿兰点头，“是欧莱斯亲王命你的家族杀我，于是家族派出了你，现任的「阿伽雷勒」跟随梅奥来到这里，但你同时遇见了上一任「阿伽雷勒」，他快要死了，他不得不死，他临死前，用自己的天赋，换了别人三年‘活’的时间。” 黑袍人微微蹙起眉头，他大概不明白眼前假冒的公爵真正的囚犯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当知道了这个你自作主张的‘三年之约’后，欧莱斯亲王会大发雷霆，问罪整个刺客家族。” 他漫声说着，问黑袍人：“你会像他一样，替你们奉献毕生的家族，承担下一切罪责吗？哦不对，这本来就是你个人的责任。” 黑袍人并不言语。 “你不该答应他的‘三年之约’，”他轻笑着，“哪怕是为了作为一个刺客梦寐以求的天赋。” 黑袍人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阿兰听见他袖剑出鞘的声音， “可是他已经死了，你也已经得到了他的天赋，”他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你不能再毁约了啊……「阿伽雷勒」。” 他不再看仅仅为他三言两语就动摇了的黑袍人，抱着「影」，目不斜视的经过他，一步步往海里走去。 冰冷的海水漫过膝盖，吸了水的衣裤变得沉重，于是怀里的重量便愈发的，令人隐痛的轻。 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用目光描摹怀里人干枯的容颜。 深浅纵横的残破皮肤下，依稀能找到原本同样矜贵俊美的轮廓。 他是真正的贵族，他的手指光滑细腻，粗大的骨节昭示他常年握剑，虎口处的厚茧述说着枪的重量，这双手曾截断无数人的命运，可也是这双手，在杀人的间隙独自沾染一束卡萨布兰卡的幽香。 他是真正的强者，他能无动于衷的旁观他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遇到恶徒，被他们欺骗，被他们伤害，走无数弯路才能触到一点光明的门槛，可他也在他真正茫然寂寞时陪伴他，警醒他，哪怕只是让他听听黑暗中的另一个心跳声。 亦师亦友，亦是他永远失去了的人。 如同清寂的月光被洒进海里，阿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脚步停顿在冰冷的浮浪之中。 “他的真名是‘格雷戈’。” 阿兰转头，黑袍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我听见你称呼他‘影’，我想他大概没有告诉你他的真名。” 他的黑袍被风和海吹的全部湿漉漉，就连兜帽都沉沉的坠在颈后， “家族有一面荣耀巨墙，当我突然得知我成为新一代的「阿伽雷勒」之后我特意去参拜了那唯一一位还没有死亡就被剥夺名号的前辈……在荣耀巨墙下的死寂台之中。”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最简单的任务上失手，明明只是手起刀落的事情……但真正见到他之后，我又好像明白了。” 阿兰和他那双幽紫的眼眸对视， “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赌约’，不是因为想要他的天赋，只是因为是他，是我的前辈，曾杀死过无数战争首领的，被家族小辈所最崇拜敬仰的那一位，最强大的「阿伽雷勒」。” “真是奇怪啊……他可轻而易举的杀死无数强大的敌人，可却唯独放过了弱小的你。” 阿兰转回头，幽暗的绿眸凝望向远处飞掠的海风。 “听长辈们讲他为了你放弃了自己，小辈们猜测他一定很爱你，我不知道他这么爱你为什么却没有告诉你他的真名……也许那不是‘爱’，而是一种比‘爱’更为宽广深奥的情感。” 他抬起手，袖剑“铿”的弹出， “来吧，让我看看你是否配得上这份深奥的情感，我并不介意毁约，因为家族之刃并没有所谓的是非观，我只是想……” 他突然住了口，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想’些什么。 阿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指尖的尖刺缓缓伸出，他活动着指关节，手上戴的破烂的风一吹就会散裂的黑色手套又被剥裂了一小块， “这是他的手套。”黑袍人道。 阿兰睨目看向他，轻轻活动着手指，黑皮手套扭捏着露出更多的空洞，而他朝他作出了‘邀战’的手势， “算了……”黑袍人却又突兀的收回了袖剑，“这副手套，已经经不起一点损伤了。” “三年之约，现在开始生效。这三年间我不会停止追杀你，但也不会真正让你死去。等到三年之后，我将为我家族，为‘他’的荣耀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