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致命记忆1

    下位复制体的脑机装置与普通复制体不同，似乎是旧版的缘故，一些电子元件是内置的，需要定期摄入电源。

    像这次的过度耗电，对它的身体是极大损害。如果彻底断电达到一定时间，对系统和记忆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31号将昏死的小少年送进维生舱。失去意识的男孩蜷缩着，仿佛感觉到冷。看着那些象征链接成功的信号灯闪烁着变绿，31号才放下心，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试图将拟合了原型舒人格的芯片拔出来。事发的时候他躲在柜子里，并没看清那个场景。但能够让那主人如此忌惮的事物，必然也十分凶险。

    可那个芯片的接入口带着极高的过载热度。他刚一接触，就被烫到了手。

    31号怔怔的看着男孩的后脑，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忍耐这种疼痛的。

    经过一个小时的充电和修复，下位体终于逐渐有了生命反应。

    “申请开启。”31号对着维生舱低声道。“全面扫描机体。”

    【收到。】

    【启动成功。基础扫描通过。数据未损坏。是否继续唤醒？】

    “确认。”31号终于放下心。

    或许因为下位体不是完全的人类的缘故，它的旧版脑机系统有一套接入画面。

    【欢迎，通用警报装置，您的编号是XOxxxx】

    【时间校正，地区校正，智能模块继承……】

    下位体这个秘密基地都是从废弃或淘汰的装置拼凑改装而来，屏幕也有些老旧。31号依稀看到一个男孩的轮廓，抱着膝盖出现。

    【……有人，在呼唤我么？】男孩的声音不太稳定。【大家都好厉害。】

    【我的制作者也很厉害？真的吗？】

    男孩的声音有一些波动。

    【……我会是一个有用的装置么？】

    【为什么，不激活我呢。】

    【舒？舒？你听不到我么……】

    男孩的问句逐渐变成自言自语，然后这个形象快速地熄灭了。

    31号垂眸。他或许知道了这孩子为了他随口的愿望，如此奋不顾身的原因。

    这短短的一段，对于它来说就是百年的等待。

    在这个可怕的庄园，有人为了爱活着，有人为了恨。但也有的人，为了追索一句存在于世界的肯定。

    接下来是冗长的开机流程。熟悉原型舒履历的31号已经能倒背如流。

    这些许可和协定，大部分是当年舒设立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脑机使用三大禁令”。

    【和人工智能不同。脑机系统的应用未来或许十分广泛，也十分凶险。为了安全使用，我设下一下规则……】

    这些禁令，被舒编入了脑机系统的底层框架，被称为牢不可破协议。

    【第一，禁止侵害；

    第二，禁止共联；

    第三，禁止越界。】

    原型舒是一个天才，他从来抛出结果，很少解释。第一和第二条很好理解。唯有第三条，人们至今不能理解他的确切含义。三大禁令也一直是人们研究的课题。

    31号给维生舱推开一条缝隙，等待系统宣读完禁令，迎接彻底的苏醒。

    【设备异常。】维生舱忽然闪烁了两个红灯。还等不急31号操作，就见屏幕飞快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下位体的眼瞳开始闪烁。曾在31号意识中出现的编码再次闪现。

    【后台方式启动。脱机安全启动。】

    31号有些困惑，这意味着下位体正在绕开脑机系统的中枢验证。他还从未听说有这种事。

    毕竟它是一个特例，还是原型亲自编写的缘故吧。

    【任务已更新，请注意时效。】原本属于三禁令的位置，机械的提示在他们共联的脑海闪过。【强制任务1/3　绝对自由】

    那男孩突然一颤，在开口之前，就用手将后脑的芯片拔了出来，甩到地面。

    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

    “啊，你……好。”31号准备好的问候，也定格在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候，他竟然有些紧张。

    【你好，31号。】小少年扶着维生舱的边缘，胸廓剧烈起伏。【……好险。】

    原本堆积的疑惑，此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31号看着男孩的睫毛在暗中缓缓闪动，竟觉得恍然隔世。

    “下次，不要这样了。”他帮它顺了一下头发，语气没有变化，动作却是轻柔的。“告别不应该这么残酷。”

    男孩眨了眨眼。【对不起。】

    “也不用总说对不起。”31号嘴角动了动，没能完全笑出来。“你不懂，也没有关系的。”

    ＊

    下位体不太明白31号的态度为什么有了微妙的变化。它用虎牙咬了咬指节。果然人类是很费解的。

    对于它制造的舒人格模型，31号也表现出完全相反的态度。

    【……我以为，你会觉得很成功。】

    一大一小，两个相似的少年挤在昏暗的维生舱中，相互挨着。

    “太危险，不行。”31号打断它。“如果不是那个疯子哪根筋搭错，把当时的你认成了什么人。你可能就……总之，你绝对不能在自己身上用这个。”

    【好吧。】下位体悻悻地，【我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模型都超出我的运算范畴。不过我拷贝了那个人的复写舒记忆，或许……能够破译一些。】

    31号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听到这里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掌握舒的记忆了？”

    【只是一部分，他们兄弟共同经历的部分。】这也是下位体冒着彻底断电风险也要继续的原因。【我觉得原型舒好像对他的兄弟，隐瞒了什么……】

    31号听说能够浏览偶像的事迹，特别是记载中没有的青少年舒，一时极为振奋，也顾不得下位体的分析，催促它赶紧解析。

    【很奇怪，目标复写的记忆好像只到二十岁左右。】小闹钟粗略将那些记忆的时段排列了一下。【再之后就没有了。】

    少年的影像仿佛幽灵一般，模糊地投影出来。

    31号看着这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缓缓说道。“我想，那是因为他们后来发生了决裂。你看这么多的复制体，都没有超过23岁。而且他尤其偏爱少年体型。”

    在那昏暗的小图书室，那瘦弱的男孩对着角落说，我最相信哥哥了。

    “……我想，那是因为，少年的舒是最依赖他的。”

    31号曾在最大的权限下，拼凑过舒的过往。

    忧忧的天性是毁灭和憎恨；而后世文明的天才舒，其实经历了非常黯淡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他们在孤儿院长大，从一个家庭漂泊到另一个，最终在忧忧的运作下走上了各自的命运。忧忧最终吞并并扩张的组织，就是以各种明面暗面的争斗和罪恶牟利。所以人类越是纷争动荡，他的势力就越壮大。

    大概舒一直被保护着，并不知道这些。舒因为大脑超常发育，患有先天的嗜睡症，且越来越严重。对于哥哥的事迹手腕，也很少深究。

    舒很纯粹，但并不天真。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责备忧忧的作为。世道对他们如此残酷，如果没有忧忧，他们或许早就死在不知名的街巷。

    “但是，舒最终还是和他的兄弟分道扬镳了。”31号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或许他的良知终于不能忍耐，又或许他知道了什么其他的秘密。总之他与兄弟，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决裂。有大约五年的时间，失去了他的任何记录。再后来，他突然在那个生化联合公司粉墨登场，成为了研发组的核心人物。”

    【所以，他们再也没有见面吗？】

    “我想是的。”31号长叹一声。“在舒最煎熬的时候，忧忧忙着发展他的黑暗组织。甚至因为那个生化公司和黑暗组织抢业务，而对舒颇有意见。当然，那是许多人也以为舒是世纪灾难的支持者呢。直到世纪灾难被化解，人们才发现舒其实忍辱负重多年。他要对抗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敌人，筹码却只有他自己。”

    “那么多年，不被世人理解，不被亲人接受……”

    【但是，他也回不来了？】

    “他回不来了。为了取得生化公司那些人的彻底信任，他将大脑取出，彻底嵌入了系统。你知道‘脑机三大禁令’么？与其说那是为了世人的安全，倒不如说，是为了限制他的权限。那些个可怕的操纵者并不信任他，却不得不依赖他的能力。”31号渐渐捏紧了拳，语调有些尖锐。

    “他明明是一个活人，却运转得像一个奴隶。而他的兄弟却浑然不知，在世界上呼风唤雨，享受荣华富贵。你说，知道了这些……那魔头还敢回忆后来的舒么？他敢么？他配么！”

    下位体沉默地听着，吸吸鼻子，从隔壁的操作台取出来一杯温热的牛奶，小口啜饮。

    “所以，舒并不是故意不激活你。”31号转头对他说。“你看，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嗯哼。】闹钟精含糊地应了一声。31号现在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问题，看对方喝个牛奶竟然也觉得有点可爱。【我知道。他没时间，和他讨厌我，其实不冲突。】它抹了抹嘴。【31号，你不用为我担心，因为呢，我也讨厌他！】

    “……”

    【我大致浏览了这些记忆，里面不太有舒编写我的线索。】下位体坐在维生舱的边沿，一左一右晃着腿。【但是你提醒了我，也许我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也许能找到自由的办法。】

    在这片庄园，自然还有一个地方充满了舒的过去。

    他们各怀心事睡去。

    31号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下位体的开启流程里没有脑机系统的三禁令，反而是三个模糊的底层指令。他以为那是下位体并不是作为人类智能而设计的缘故。

    这一次，他倒是真心实意对下位体所说的自由，有了兴趣。

    “如果，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31号余光看到少年的侧脸。“再也不是谁的影子，再也不是谁的命运……”

    【……牛奶……嗯，长高……长高……】

    男孩在梦中念念叨叨。

    记忆的重排程序仍然在低频运转。投影中模糊的少年仿佛一个幽灵，在上方俯瞰着熟睡的两个人。

    也没有人注意到，遗落在地的人格芯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亮起黯淡的光芒。

    一道进度条缓缓浮现，显示推进到了15％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