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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娘 第70节

    屋中,王承柔看到母亲来了,竟觉得委屈上了:“阿娘,我好痛啊。”

    王夫人拿过棉帕给她拭汗,哄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痛上这一回,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宝贝了。”

    王承柔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巨痛袭来,她只能拉着王夫人的手,产婆过来查看后道:“夫人到旁边坐一坐,以娘子现在痛的频率,到了较劲的时候了。”

    王夫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耽误产婆的操作,拍拍女儿的手道:“我就在旁边,别怕。”

    王承柔疼的已经顾不上拉住王夫人了,抓紧凑过来的一名产婆的手,听身前产婆告诉她:“娘子先不要使劲,待一会我让你用力,你再用力。”

    清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参片过来,也被产婆制止了:“再等一等,先凭自己使劲儿,待到后面没劲儿时,再含这个。”

    这屋里四位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接生婆,就连接生的步骤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出现意见不一致的地方,王夫人对此倒还安心,但也缓解不了她焦急紧张的情绪。

    屋子里的灯与院子里的灯越点越多,李肃虽然还在坐着,但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自王夫人进去,已两个时辰,除王承柔叫得嗓子都哑了外,屋里产婆的声音与王夫人的鼓励声就没停过,但孩子还是不见出来。

    李肃焦急、烦躁、恐惧,这一切的不良情绪,全在见到张宪空冲进来时汇成了愤怒。

    他明明在外面设了防,防的就是张宪空,李肃不想在容静居里看到他。

    此时的张宪空,显然是打进来的,他受了伤,衣冠也有损,明明是冲进来的,但在进到这个院子后,他忽然驻了足。脸上同样露出焦急与恐慌的表情。

    一道寒光闪过,张宪空本能地一闪,竟是李肃提剑来袭。

    张宪空内心同样有淤积需要发泄出来,他与李肃缠斗起来。

    秦洞天站起来躲开,根本没有开口劝,他只微叹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忍忍吗。”

    屋内王承柔刚经历了一波阵痛,她正要抓紧这不痛的一点时间恢复体力,被清香与清心擦汗换参,就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

    王夫人坚定地道:“就算外面打死一个也与你无关,你现在与孩子的命悬在一线,还没个定论,哪有功夫去管他们的死活。”

    听阿娘这样说,王承柔就放心了下来,她还以为家里来了匪,或是兵变在打仗呢,原来是张宪空与李肃打了起来,那就没事了。

    吐掉嘴里的参片,饮上一小口水,再重新含上一枚,只是身上的汗无论怎么擦,都是下不去的,她全身已经湿透,好在提前在产婆的指示下,只着了一件薄棉里衣,比起其它里衣,这件更吸汗,更透气,至少能让王承柔在这样夏末的天气里好受些。

    新一轮阵痛袭来,王承柔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波疼痛了,她经历了太多次,能感受到力量的流逝与耐心的消耗。

    同样记不清自己努力了多少次了,王承柔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就在这时,外面打斗的声音她听不到了,取代刀剑之声的是打板子的声音。

    “啪!啪!啪!”地声音入了王承柔的耳,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她好像只能听到这个声音了,正闭目使劲的王承柔忽然觉得身下不疼了,她睁开眼来,看到屋中,产婆、阿娘、清心清香全都不见了,围在她榻边的是无数个黑影。

    黑影没有面目,但从每一个的影子里,还是能看出男女。这些黑影儿男女都有,令王承柔最为心悸的是,从影子轮廓里她还能看出他们的穿着打扮。

    他们的衣着轮廓很统一很眼熟,就是宫中太监与宫女的穿着,王承柔都快忘记她是在生产了,害怕的情绪没有让她逃避起来,她一边恐惧着一边数了起来……

    待她数完,王承柔喘了起来,影子的人数与上一世,她冼尘殿被仗杀的奴婢数一致。

    鬼日生子,王承柔已分不清这是她的心魔还是真的赶上了“好”日子。但结果就是,听着他们的讨代,她迷茫了,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李肃不要人上手,他与张宪空打得难解难分,直到听到主屋里传来清香与清心的哭声,以及产婆略带岔音的喊叫:“娘子!你不能睡!孩子要憋死在你腹中了,他出不来,你的命也就没了!撑住啊!娘子。”

    李肃与张宪空同时住了手,同时向屋门冲去。王夫人大门一开,厉声道:“二位还没闹够吗,还要进到屋里来闹!”

    二人同时止了步,王夫人又道:“秦居士,可否请您入屋一看。”

    秦洞天在王夫人开口前,就已走向主屋,只不过他动作没有李肃与张宪空快,他闷头快步进了主屋,而后王夫人“哐”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李肃与张宪空望着屋门,一个收剑一个拾刀,互相别过脸去,同道了一句:“为了她。”

    只这三个字,李肃与张宪空无需再多言,就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恨不得杀了对方的二人,在此刻,目的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秦洞天入内一看,听了产婆的话后,心里一沉,孕妇最怕这种情况,人失了意识,孩子却还没有露头,若是短时间内不能让孕妇清醒过来,大人孩人皆危。

    秦洞天没耽误,马上拿出了他医箱中的一套银针,照着王承柔的三个穴位就扎了下去,但她毫无反应。秦洞天转着针柄再深入,但也只是见王承柔的眼球开始转动。

    这是好现象,说明他的银针触动了她,但最重要的还是她要醒过来。

    秦洞天抬头唤王夫人:“夫人,娘子能否及时醒过来,还需您的相助。请在她耳边不停与她说话,如今情况凶险,什么办法我们都要试试。”

    王夫人马上俯身,抓住小女儿的手,在她耳边一遍遍唤着她,秦洞天观察着王承柔的反应,每当王夫人提到要出世的孩子时,王承柔眼球转动的频率最高。

    他把发现的这一点告之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领神会,不再以母亲的口吻对待孩子,而是用宝宝的身份呼唤母亲。

    这样做了后,效果是有的,但王承柔就是不醒。这时候,屋内与院内焦灼的气氛中,一道婴孩的啼哭,让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秦洞天一楞,问道:“你们都听到了吗?哪来的孩童哭声。”

    王夫人反应了过来,看向清香与清心,道:“是那个孩子?”

    清香:“是,夫人,是尚儿哭了。”

    秦洞天不管这个尚儿是谁,但王承柔明显呼吸急了起来,眼球转动的飞快,这是要醒的前兆。他大声道:“把那孩子抱来!”

    这种情况,秦洞天没经手过,但他在医书记载上曾看到过,一名孕妇生产时昏厥,怎么救治都醒不过来,最后竟是她另一个孩子的哭声唤醒的她。既然王承柔对这个孩子的哭声这样敏感,说明此法可用。

    清香马上跑了出去,李肃与张宪空自然也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开始他们狂喜,以为是终于生了,但后来发现,声音并不是从主屋里传出来的,来源是后院偏房。

    眼见着清香狂奔出来,从后院抱出一个孩子,李肃与张宪空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同时撤开目光,复又朝清香的方向看去。

    李肃与张宪空各自唤人,奴婢们的回答是一样的:“是林厨娘的儿子,三个月前她难产而死,留下这个孩子,求我们娘子照顾,娘子怜她,又说曾受了她的恩,就把这个孩子收为了义子。娘子在林厨娘死后,就把孩子抱到了身边养着,在林厨娘头七的时候,告之全府,说这是容静居的小少爷。”

    与张宪空的毫不知情不一样,李肃想起来了,他派来的奴婢曾报过此事,但他并没有当回事。

    王承柔浑浑噩噩看着这些围着她的影子时,忽然听到婴孩的哭声,而这些围着她一直吵闹的影子,忽然一并噤了声。

    这是谁在哭?王承柔先是不解,后来她听清了,这是尚儿在哭。一下子有关林厨娘生产时的情景重现在眼前……

    林燕云气玄如丝,但她在见到赶来的王承柔时,一开口就是清晰的言语:“对不起,娘子,我骗了你,我并不是哑巴,只是过往太不堪,我不想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经历,又因我母亲是名哑女,所以就起了这个心思。”

    王承柔在来之前已听说她的情况,产婆的意思是,出血不止,没剩多少时间了。这种时候,谁又会与她计较,王承柔只道:“无妨,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林燕云:“娘子,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王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孩子道:“你放心,我会养他到大的。”

    林燕云摇头:“不,娘子,我不仅要你养大他,我要你做他的母亲。”

    清香:“大胆!”

    王承柔阻止清香,她道:“你在挟恩图报?”

    林燕云油尽灯枯的面容上,一双眼亮得出奇,她咬牙:“是,我在挟恩图报,娘子能答应我吗?”

    王承柔垂下眼,看了一脸自己的肚子,稍许她说:“我只能答应你做他的养母,你永远是他的母亲,我会在他懂事时告诉他关于你的一切。这是我的底线,其它你不用再说。”

    林燕云露出一抹笑:“娘子,你是个好人,好主子,可惜我没命再侍候您。我能最后再提个条件吗?这是我最后的一个遗愿了。”

    “你说。”

    林燕云:“这孩子的身世您可以告诉他,但不要让他姓林,我再大胆一求,求娘子赐给他一个‘王’姓。”

    看着林燕云满眼的期待,王承柔点头道:“好,一个姓氏罢了,你想要我可能给他。”

    林燕云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她躺好,望着天的方向,连孩子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含着笑离开了这个人世。

    林燕云是笑着离开的,因为她做到了能为她的孩子做到的一切,娘子说错了,绝不是“一个姓氏罢了”,一个姓着她姓氏的养子,与姓着林姓的养子绝对是不一样的,哪怕现在看不出什么,但随着日日、月月、年年,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这孩子姓王一定会比姓林,能更多地得到王承柔的爱怜与偏宠。

    第71章

    林燕云咽气了, 孩子的哭声却愈发地响亮起来,王承柔看着自己抱起了那个孩子,学着曾看到妇人哄孩子的方法, 哄了两下。

    之后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那些似索命来的黑影重新出现。而王承柔此时不再有惧意,不再迷茫,她只觉他们吵闹。同时尚儿的哭声,让王承柔意识到,她不能让自己的宝宝像尚儿一样,才一出生就没了娘亲。

    想到此,王承柔坐了起来,她冲这些黑影道:“闭嘴!你们除了在这里呱噪, 还能做什么, 伤不了我, 就想靠着吵嘴把我带走吗。我告诉你们, 真正杀害你们的人, 此刻就在外面,去啊,怎么不敢去吵他。李肃有什么, 唯心狠手辣罢了,谁不会啊, 挡了我的路,伤了我的孩子, 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心狠手辣!”

    这番话说完, 所有的黑影全都消失了, 伴随他们消失的是, 王承柔重新感受到了腹痛。

    “醒了!醒了!”清香清心喜极而泣。

    “谢天谢地, 阿弥陀佛。”王夫人抱着哭泣的婴孩,一口气缓了上来。

    “娘子!听得到声音吗?”产婆围了上来。

    秦洞天没在发声之列,但他也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拨掉银针,躲开来给产婆们让了位置。

    王承柔醒来后除了闷哼一声外,她没有再大声呼痛,只是对王夫人说了一句:“娘亲,让人把他抱出去,莫让他再哭了。”

    然后她握住产婆递上来的手:“再告诉我一遍要如何使力。”

    李肃与张宪空看着秦洞天先出来,然后是清香把那个孩子抱回了后院。

    秦洞天迎向李肃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李肃与张宪空各自站在原地,守着院子的一角,谁都没有上前。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身体里聚着一股力,顶着一口气,好似动一下,这点力与气就散了。

    好在,这一次没用多长时间,屋里终于传出婴孩的哭声。张宪空眼圈红了,他觉得这道哭声比刚才那个孩子的哭声好听多了,他想冲进屋去,想抱一抱王承柔,可他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把手放到了刀背上,等待产婆出来报信,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肃的注意力也在啼哭声上,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小孩的哭声是不一样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刚出生,这个孩子明显比刚才那个孩子的哭声弱了不少。

    李肃能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有多么的希望这孩子是个女孩,所以他才从其它枝节里找论证,来加大这种可能性。

    又一盆的热水被端了出来,李肃找来的其中一位产婆走到他面前,行了礼后道:“国公爷,娘子已无事,孩子平安落地,是个女孩。”

    院子里不知多少人松了口气,张宪空放开了握刀的手,他知道他该走了。

    李肃发现,此话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释怀一些。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王承柔,是女孩就留。想弄死这个孩子的心,并没有因为是女儿而起变化。

    李肃朝张宪空的方向望去,见对方扭头出了院子,并没有入内去看那对母女的意思,李肃压下心中的杀意,慢慢地坐了下来。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召唤他的人来,吩咐了一通,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

    秦洞天觉得今日十分凶险,但好在大人孩子的命都保住了,他一直有听外面的更声,亥时的更刚刚打过,这孩子没能坚持到第二日,终是落了个鬼日的生辰。从他对佛法的所修所研来看,鬼日生子,女孩比男孩到是好上很多。

    屋内,最高兴的莫过于王承柔了,除却李肃的因素,女儿是王承柔心心念念想要的,如今她心想事成。

    她求了产婆,保证只抱一会儿,软软的小婴孩,哪怕有包被裹着,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柔软。她比尚儿小了一圈 ,头发也比尚儿少,可能是因为不足月的原因吧。

    想到此,王承柔问已经赶来的看管嬷嬷:“这孩子早产,会不会先天不足?需要做些什么吗?”

    看管嬷嬷道:“放心吧娘子,我照顾过很多小婴孩,像小贵人这样的不需多做什么,让乳娘注意些,每次不要喂得过多,不要太过晾着就好。”

    王承柔看了眼乳娘,是个干净利索人,她点点头,把孩子递了过去。

    清香扶她躺下,王夫人道:“我跟着去看一眼,你歇会,这身子且要养呢。”

    王承柔听话地躺下来,她很累很乏,但却睡不着。忽然她眼前暗了下来,有人挡了她面前的烛火。熟悉的感觉令王承柔心里一紧,她慢慢地睁开眼来。

    李肃见她并没有睡着,直接在她榻上坐了下来。他盯着王承柔看,面色复杂,王承柔也在看他,虽没在李肃脸上看到怒气与戾气,但却是乌云密布。

    王承柔握紧了手,她道:“你答应了我的。”

    李肃:“你倒是着急,我知道我说过什么。”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