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 第33节
齐鸢应是,这次老老实实用指尖将那炮车的样子画了出来。 “学生只记得这种炮车不用人力拽发,比虎蹲炮要轻省。”齐鸢道,“至于原理就不懂了。” “因为炮梢上有石锁……”谢兰庭沉吟起来,收回手,又看向齐鸢,“你果真是梦中所见?” 齐鸢肃然一拜:“回大人,学生所言句句属实。想来自古以来,有见黄舆结孕者,有梦寐预占者,也有一语成谶口出必应者,想来事由前定,非人力能改,人心所知,一切都是造化而已。” “好一个事由前定。”谢兰庭负手而立,淡淡扫了齐鸢一眼。 齐鸢也随即站起作揖:“学生不敢有丝毫隐瞒。请大人明鉴。” 他知道谢兰庭肯定不会全信的,但在可以求证的事情上,他都说了实话,而谢兰庭也未必是真的执着搞清事情的真相。一个扬州城的小小纨绔,即便考了县试案首,也不值得一个指挥史如此重视。 夜色愈浓,明月西落,远处的如意船上灯盏渐灭,周围亦寂静无声。 小艇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河水,齐鸢微微低了头,耐心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谢兰庭轻轻笑了一下。 “如今你既然决意科举做官,又有这番奇遇相助。怕是要前途无量了。我非科举入仕,你以后在我面前不必以学生自称。”谢兰庭挑眉看他,“你可有字?” 齐鸢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学……晚辈字伯修。” “齐伯修。”谢兰庭点点头,重新拿起竹蒿,往河中一点。 齐鸢见小艇方向是回如意船那边,怔了怔:“谢大人,不是说好了去看婉君姑娘的吗?” “你以为婉君姑娘会在子时见人吗?”谢兰庭看他一眼,“她这两天住在玲珑山馆,你可以去山上拜访她。山馆的侍卫会放你进去的。” 齐鸢恍然大悟,心里也轻快起来,又暗想着这俩人看起来关系亲密,自己托婉君打听消息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一些,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真正想听得是什么消息。 忠远伯府……叛国投敌……随便哪个词指向都太明显了。 齐鸢微微蹙眉,直到跟孙大奎回到齐府都在琢磨,到底让婉君姑娘打听什么呢?如今眼见着就是三月份了……他辗转反侧,将睡将醒间突然一个激灵,想了起来。 ——自己如果没出事,三月三日应该要进国子监了! 国子监里那么多人,自己如果迟迟不出现,一定会被议论吧……儿子遇害,父亲失踪,忠远伯府现在也一定在风口浪尖上,传言应当不会少。 齐鸢幽幽叹了口气,又一想,寻常信件从京城到扬州要用好久,自己干脆找两只好鸽子让婉君姑娘带上,这样有什么事情传书回来就行。 不过重生回来这么久,自己终于要亲耳听到自己的死讯了吗。 第36章 初见婉君 婉君姑娘还有两日便要启程, 齐鸢虽然着急,但也不敢鲁莽行事, 第二天先写了一封帖子, 着人送去了玲珑山馆。 他自己则去找了迟雪庄。一来昨晚虽事出有因,但将一帮小伙伴扔下,齐鸢仍觉心里有愧。二来齐家的人如今被严防死守, 他不得不先考虑条后路, 万一自己考取生员之前钱知府便对齐家发难,自己总不能干瞪眼。 乘车到了迟家后门, 让门子去通传了一声, 不多会儿迟雪庄便亲自迎了出来, 满脸惊诧:“齐二?你怎么来了?” 齐鸢笑着跳下车:“怎么, 你家我还来不得吗?” “哪里, 明明是你嫌弃我家无趣,不爱过来。”迟雪庄失笑,连忙命人将花园的玉照亭打扫出来, 又让身边的小厮去找两根鱼竿。 齐鸢随他一路往迟府后院走,只见繁花夹路, 鸟啼满园,藤架下还有两株牡丹,竟然早早开了一朵,花朵硕大妍丽,贵气逼人。 齐鸢微微一愣, 赞叹道:“这牡丹倒是好看得紧,把这满园的花草都比下去了。” 牡丹本就是国色, 更何况这一株俨然是花中名品“水罩红玉”, 齐鸢上次看到这花还是在谨慎殿前。 而听当时引路的内侍说, 殿前养护的牡丹名品民间是没有的,除非哪个大臣得了皇帝赏赐才能在家里种上一株。当然御赐活物比较麻烦,万一给养死了,搞不好也是要治罪的。 齐鸢知道迟雪庄的叔父在京中做官,但京中官僚上千人,他这五六年消息又十分闭塞,因此并不记得有姓迟的官员。现在看来,迟雪庄的叔父应当很受元昭帝信任。 他心里微微留意。 迟雪庄却摇头笑道:“你去年来嫌它俗艳难看,我小叔叔说这花十分稀罕,是从京城百般周折运回来的,你还十分同情他,说他以后喜欢什么花去你家挖去,莫要这般犯傻了。前几天我小叔叔来信,问起这花长得如何,还说要我去你家挖两棵芍药来栽它旁边,等着牡丹花谢了后,芍药正好接着开。” 齐鸢心知这又是小纨绔的娇憨之语,只轻轻一笑。 迟雪庄看他一眼,怔了怔:“齐二,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心思简单,现在经了事,自然长大了些,再看周围人情风景也就觉得不一样了。”齐鸢信步往里走着,又回头一笑,“不过我拿你们当朋友,这点是不会变的。” “那可说定了。”迟雪庄笑道,“咱几个一块长大的,情分不比亲兄弟差。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咱几个的情谊肯定是谁都比不上。” 迟家的小厮已经拿了鱼竿来,迟府后院有一处花园,中间挖了池塘养鱼养花,俩人便在桥上钓池子里的锦鲤。 这些锦鲤都是被喂养惯了的,一放饵便咬钩,没多会儿小半池子的鱼都被俩人钓到了桶里。 下人们又一趟趟地把鱼倒回去。 齐鸢看着好笑,提议道:“别折腾它们了。我跟你聊点别的事。” 迟雪庄点头:“那我们去玉照亭?” “在这里就好。”桥上只能容下他们俩人,下人们都离得远,旁边水流鸟叫声也能将俩人的声音盖住。 俩人便把鱼钩掰直,在上面串上满满的饵料,垂到池塘里。群鱼嬉食不停,啄得鱼钩来回乱动。 迟雪庄问:“什么事,说罢。” 齐鸢知道迟雪庄聪明的很,也比王密稳重,是个可信的人,便道:“你帮我买处庄子吧。” 迟雪庄听得一愣:“你家的庄子还不够多吗?” “不是我家的,是我的。我爹不知道这事。”齐鸢道,“我也不打算让别人知道。这事只有你我清楚就行。那庄子也用别人的名义买下来,先把地契这些办好了。” “地方呢?”迟雪庄问,“要买个多大的?” “地方不用太大,僻静些的地方最好,或是山上,或临码头。”齐鸢想了想,“瓜州附近,可能买到?” 瓜州距离扬州府城不远,并非县城,却又是五省通衢,漕运要镇。因商贾云集,所以当地居民也相对富裕。 迟雪庄点点头:“那我帮你留意着。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见下人们都离得远,这才道,“齐二,你最近还是少出城吧。” 齐鸢疑惑地看过来。 “我小叔叔来信说,让家里囤些米粮,往北边去的商队也小心着些。说是从去年开始山东大旱,死了不少灾民。那边的官府办事不力,已经有不少流民往南边来了。” “大旱?”齐鸢皱眉,“不是去年的事吗?朝廷没有赈灾?” 迟雪庄摇摇头:“朝廷前后派了两员巡抚督管山东等地的营田河道等事务。至于有没有解粮赈灾就不知道了。我小叔叔说,现在国子监重开例监,让我父亲准备银子,也给我捐一个监生身份。” 齐鸢内心一动:“那你要去京城了吗?” 迟雪庄摇摇头:“今年是大比之年,纳粟入监的人太多了,名额已经满了。纳粟的银子也水涨船高地涨到了一千多两。等到明年,价钱落一落,差不多三四百银子就能进去,到时候再去也不迟。你呢?你现在读书也不错,明年要不要一起去国子监?” 齐鸢之前还真未想过这个,但如果真能进入国子监,那自己兼顾两边岂不便宜? 当然自己不能纳粟入监,老夫人已经猜到了自己来自北方。如果自己提出要去国子监,对方肯定会猜到自己来自京城,到时候恐怕会麻烦。 若是自己能在府试和院试中表现好一些,让桂提学举荐自己进入国子监,那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有迟雪庄作陪当然不错。 齐鸢笑道:“让你说得我也心动了。明年看看吧,若能一起去当然是更好的。” 迟雪庄眉眼舒展,如释重负般笑道:“太好了。我还怕一旦跟你分开,怕是过不了两年就要被你忘干净了。” “我是那种人吗?”齐鸢好笑道。 迟雪庄点点头,埋怨道:“你朋友太多了。” 俩人聊得兴起,把迟家小花园里的小管家给急得不行,生怕他俩一直聊下去,就这样把满池子锦鲤给撑死了。幸好齐鸢心里惦记着婉君姑娘的回信,呆了半上午便要回家去。 迟雪庄留不下他,只得将人送到车上,又让小厮包了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匹是红地鱼藻纹妆花缎,以片金、墨绿等色绒线为纹纬,彩织玉藻纹样,华丽典雅。另一匹却是米色地牡丹纹捻金纱。 齐鸢坐着车里,看着迟家下人塞上来的料子愣了愣,就间迟雪庄在车对他笑道:“我看你最近喜欢淡色衣服,这匹纱料织造的十分精细,颜色也淡雅,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齐鸢知道这是朋友的心意,便也没客气,心里记着回头要赠香还了这份礼。 孙大奎催马离开,主仆俩正商量着是直接回府还是去玲珑山底下看看,便遇到了跑着找来的常永。 原来婉君姑娘今天已经在玲珑山等着齐鸢登门了。齐鸢学别人家正经地递帖求见,反而惹得婉君姑娘不太高兴,直问常永齐鸢这是跟谁学的。 婉君姑娘本名姓赵,据说小时候是从大户人家流落出来的,被养扬州瘦马的富户带了回去,打算调养长大后高价卖出。后来那富户家中败落,婉君彼时虽已有些艳名,但到底年纪小,因此被低价倒卖给了一位老妪。 后来婉君姑娘独立门户,众人这才知道那老妪原来是她找来的。她年纪小小,便使计为自己赎了身。 只是她到底个孤女,攒的银子都拿去为自己赎了身,自立门户后有些难以支应,少不得陪宦官名士攀谈斗笑。她早就跟扬州各名妓学过本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行姿坐卧也是风情万种,因此结识许多名士巨儒之后,艳名愈炽,因此如今虽二十有四,也仍被众人奉为扬州第一名妓。 齐鸢对于见名妓其实十分头疼,他没进入过风月场所,除了严姑娘外,也没跟这行姑娘打过交道,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有什么规矩,会不会因无心之举冒犯人家。 写拜帖还是他让小厮去打听的,听人说婉君姑娘一面难求,据说连知府想要见她,都要先写帖子去请。 齐鸢一听这样,自然也学着写了个帖子,写明自己姓甚名谁。 他自己觉得那帖子十分客气,因此听常永说婉君姑娘不太高兴,便一边往玲珑山赶路,一边反复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写得唐突了。 马车这次从玲珑山大路上去,一路到了山馆门前。常永已经来过一次,带着齐鸢便直奔婉君姑娘所在的春雨楼。 到了地方并不敢径自入内,请楼下的小龟奴代为通传。 过了会儿,只见楼上缓步走下来一位女子,乌发如瀑,云髻上插着几枚金帘梳,纤巧的蝴蝶坠在帘梳上,随着女子走动翩翩欲飞。而女子身姿轻盈生媚,远远望着果真是惊鸿顾影之态。 齐鸢不好意思多看,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多会儿,婉君姑娘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反而奇道:“小公子怎么了?” 齐鸢忙作揖行礼,这才抬头看向这位名妓。 婉君果真生得很美,面若桃花,眸光盈盈。只不过比起她的五官,那种骨子里流露出的宜嗔宜喜的风情更为特别。 齐鸢不是很自在,面色微红,先规规矩矩自报家门。 他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开口,却不料婉君惊讶地看着他:“齐公子,你该不会不记得婉君了吧?” 齐鸢听到这熟悉的质问,心里咯噔一下,微微睁大了眼。 不……不可能吧?这又是什么情况? 自己这次可是找人问过的,丫鬟小厮都说自己没找这位名妓喝酒啊! 齐鸢眨眨眼,意外的情绪完全取代了紧张,只茫然地看着婉君。心想莫非婉君也有个张大哥李大哥的让自己帮过忙? 婉君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不记得了?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奴陪了小公子一整晚啊!” “啊?”齐鸢这下彻底傻眼,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整晚?!” 小厮们怎么都不知道?莫非他们孤男寡女偷偷见得?那他们都做什么了? 齐鸢越想越惊,倒抽了一口凉气,小脸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