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 第49节
徐千屿以为是高逢兴又在作怪。 她这“师父”很看不惯她,凡她还有一丝精力骄狂,他便想尽各种方法,将她练得死去活来。她便没有回头,专注拆招。 那傀儡出招凶险诡异,她先是被动抵挡一会儿,后渐渐看出规律,占了上风。 沈溯微垂眼看她判断和出招都已游刃有余,默捏一法诀,傀儡招式登时又是一变。 徐千屿也不知师父如何想出的怪招,傀儡剑势变来变去,叫她应对得心力交瘁,满头大汗。但待战胜了它,却发现那无非是她学过的剑招拆分重组,或略作变化,也感慨其精妙。 如此一来,便融会贯通。 待到她灵力耗尽,力有不逮,呼吸急促起来,那傀儡便也慢慢止息,恢复常态。 倒是练得有张有弛,很舒服。 “她如今还是炼气第七层?”沈溯微只在外面同高逢兴低语。 高逢兴冷笑道:“这么一点点灵池,能撑一小会儿。内功也不知跟谁学的,定然没好好练。” 沈溯微不语,又称赞他教得好,高逢兴道:“那也是她有些悟性。就是脾气……好好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养成这样。” 沈溯微不予置评,默了片刻道:“她刚入门,自己贪多,你却要把握好度,下手不宜太重。” 高逢兴目露敬色:“是。” 沈溯微每次稍作停留便走,他来去无声,徐千屿太专注,甚至未发现身后换过人。 高逢兴也不告诉她。每次她扭头,只能看见师父冷冷抱臂,一双碧色的眼瞥她:“看什么看,快练。” 徐千屿本就骄狂,沈溯微指点金贵,省得她又翘起尾巴。 那傀儡变招越发刁钻,徐千屿有时反应不过来,动作迟了,眼看要挨打,身后人便以剑鞘飞快地轻点过她几处关节。那分寸拿捏得刚好,稍作提醒,却又丝毫不叫她痛。 很不符合师父粗暴的性子。 徐千屿只能归结于师父的心情时好时坏,高兴时便着意照顾一下,不高兴时便随她去了。 直至一日,她正练剑,退后时脚下不慎打绊,直接撞在身后人怀里。师父并没骂她,只一只手迅疾捏住她肩膀,将她扶稳,另一只手将她颊边散下来的红绫顺手别在耳后,随后那人将她轻轻一推,叫她继续迎战。 那一勾一别,动作利落,却未触碰到她半分,带一股娴熟的柔风,和高逢兴凶暴的眼神大相径庭,令徐千屿汗毛倒竖。一走神,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松雪香气。 沈溯微见徐千屿背影定住,似有所感,亦是一顿,在她扭头前,旋身离去。 那傀儡突然发起攻击,徐千屿只得一通乱砍,待到终于抽出空回头,只见高逢兴肩头背后果有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衣衫飘摇,风姿秀逸。果然是沈溯微。 “师兄!”徐千屿扬声一喊。 那身影定住片刻,却没回头,转瞬消失了。 高逢兴的眼睛倒是瞪得很大,看看眼前的少女,再扭回头看看沈溯微离去的方向:“你叫他什么?” 徐千屿还在琢磨,前面几次,原来也是沈溯微。来都来了,怎么也不出声。也不知道她表现如何,有没有在师兄面前丢人。 “你知道他是我的师父吧。”高逢兴道,“你入门才多久?又不是内门,顶多叫一声沈师兄也就算了。不能因为他脾气好,就乱叫。” 徐千屿没有反驳。 师父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亲昵,是有些吓人。反正她迟早会入内门,待她真的做了内门师妹,再叫不迟。 只是等她出了操练场出口,吓了一跳。 因沈溯微就站在传送阵旁,一双黑眸看她走来,仿佛是等着她:“结束了?” 徐千屿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溯微垂眼,徐千屿顺他目光,看到地上放了一摞书。 “带回去看。” 待她吃力地抱起书来,沈溯微看着前方。 “谢谢师……”徐千屿想到师父的话,口中犹豫片刻。 沈溯微却侧头定定看她一会儿:“谢谢谁?” 徐千屿亦看他:“谢谢沈仙君?” 沈溯微:“不客气。” 说罢旋身消失。 他暗忖,外门生活多彩,这一二月功夫,徐千屿得到的师长和指教约莫不少,果然生疏了。 第40章 溯光镜(四) 最后一练, 徐千屿和高逢兴从操练场一端打到另一端,徐千屿横剑一挡,两剑相触, 嗡声不绝, 高大的男人倒退几步, 堪堪站稳身形。 高逢兴放下剑:“你进益了。” 徐千屿自己也吃了一惊。她分明记得,一开始时师父只消拔i出半个剑,就能将她撞得很远,当时还以为是他那把剑甚好, 远胜自己。 高逢兴道:“拳有拳风,剑有剑势。你带出剑势,哪怕手里拿一根木棍, 而对方拿的是屠龙宝刀, 你也能削铁如泥。” 徐千屿懂了:“谢谢师父。” “还叫师父?”高逢兴没好气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不瞪人, 看着倒也不那么凶悍了,甚至有些温和, “你出师了。出了这个操练场,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叫师兄。” 徐千屿低着头想,大家都是同门, 人家都做了师父, 她怎么才入门呢。 高逢兴又抱臂道:“你的内功跟谁学的, 怎么升阶这么慢?这批弟子, 大部分都筑基了。有了筑基之体, 无病无灾, 也不会这么容易累了。有欺负别人的功夫, 好好修习内功,别叫它拖累你。” 徐千屿亦很烦,她哪里整日欺负别人了。再说,她又不是不练。 她日日按无真的方法打坐,又叫系统帮她念五页心法,灵池始终却无法扩充,鬼知道内功都修到哪里去了。 初始时没注意,但见旁人纷纷升阶,她才发现自己扩灵池的速度慢了。但内功讲求从一而终,若要改练他人之法,又得从头来过。徐千屿想了很久,还是选择相信无真。 那个梦影筒中课程,她已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凡事需对比,有了那老道的梦影筒对比,方知无真授课是多么简洁明了。可惜她只有一个梦影筒,其中所授,也不过只到弟子筑基。 她练完了,还没能筑基。 她总觉得,无真师叔术法高超,一定还有什么潜藏功能没被她发现,便对着看过千百次的幻象,不甘地喃喃:“真的没了吗?” 系统都忍不住道:“真没了。他已经被你榨干了。” 那浮在空中打坐的少年的幻象,无言地睁开眼睛,片刻,又忍耐地闭上。 徐千屿很失望,嘴角便撇下:“他怎么这么容易被榨干呢。” 幻象:“……” 系统提议道:“不然,咱们去无真师叔的阁子里探望一下他的肉i体,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另外一只梦影筒。” 徐千屿勾唇:“你就是想骗我去攻略谢妄真。” 她无情地一拉被子,熄灯睡了。 系统被揭穿,很是失望,但又觉有戏。因为这次徐千屿的语气没有前几次那样抵触,没准她太渴望内功进益,真的会考虑它的瞎话。 眼下三个攻略对象,师兄,还算稳步推进;阮竹清,人还不知在哪。谢妄真在无真师叔体内,虽然只有三分之一的魂魄,很可能是个痴呆,但刷下好感度,总没有坏处。 不然,它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徐千屿斜插在瓶里的荷花半绽,引来一只蜜蜂,嗡嗡地绕其盘旋。系统被其骚扰,想到什么,咬咬牙,向它冲了过去。 翌日一早,徐千屿在梳头时果然道:“我可以去探望一下无真。” 昨夜里她梦见无真亲自指点她到筑基,醒来发觉是梦,非常惋惜。 万一真的能找到另一只梦影筒呢。 系统:“太好了。你看那桌上,我早已为你准备好道具。” 道具是玉碗里承装的一碗花露。 系统:“花是谢妄真最爱的桃花,水是清晨的露珠,还加了甜甜的蜂蜜,女主标配。陆呦就是靠这个治愈了谢妄真。快抢在她前面送给他!” 徐千屿端起碗,怔了,她分明记得昨晚这碗还是空的,她准备拿来装敷脸花瓣的。 “你怎么做的?” 系统:“我自有办法。” 怎么做的,它昨夜里附身一只小蜜蜂,也就来回飞舞了两千多趟吧。 回来后,它开始后悔写锦鲤文。 毕竟每一条锦鲤背后,都可能有两千只累死的小蜂蜜。 但奇怪的是,以往它不能离徐千屿太远,否则便会衰弱消失。但经这几日又是背书又是写字的磋磨,它的力量不减反增,竟能飞到好几个院落之外。 徐千屿何等聪明,端起碗看看,便没忍住笑了,笑得令人牙痒痒:“你可真不容易,何不叫醒我呢?” 可云顿时嚷嚷起来:“快去吧你!” 无真师叔住在蓬莱南隅,桃树环绕,芳菲凋零而枝叶茂密,因久不修剪,相互勾连,几乎形成一块藩篱。 徐千屿艰难地拨开树丛,踏上铺成地毯的干枯残红,看见那阁子门窗紧闭,如被尘世遗忘,有恍若隔世之感。 梦里第一次见谢妄真,就是在此处。那天下着小雨,今日天气却很晴朗。 正想着,一颗石子破窗而出,照她脑门袭来,幸而徐千屿躲开,石子擦着太阳穴飞过。 徐千屿先是一惊,见手里花露泼出来半碗,不由大怒。小心放下碗,捡起墙根下的石子便丢了回去。 又一颗石子嗖地从破洞口穿出,徐千屿拿了块更大的砸了回去。 嗖嗖嗖,窗棂崩裂,白纸上一连绽开数个洞。 系统眼见两人打了起来,简直要哭:“别打啊!!” 里面安静了。 徐千屿亦丢下石子,端起碗,面色阴郁:“可云,你辛辛苦苦做的花露,你看他是人吗?” 说罢转身要走:“不送了。” “别!”系统央求,“求你,我没事,别管我,让我再做十碗都行!快进去!” 徐千屿步伐一顿,背后无真的房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但里面又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