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6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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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陪她吃了顿饭,这?才去贵妃宫里,嘱咐她清肃宫闱。 “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者,尽杀之。”帝王平静地下达了谕令。 贵妃静默了一瞬,似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皇帝愿意?让她动手,就是这?二十多年的情分了,她保不全其他人?,只求保全景阳宫。 遂垂眸应下:“谨遵圣谕。” 一场血腥的清查开始了。 宫廷几万人?,谁没有听说过妖龙的传闻,谁没有私底下与人?讨论过此事?可东厂和宫正司不问?情由,只要?被抓到议论此事,或是有三人?以上检举某人?宣扬过,便直接定罪。 皇帝说,尽杀之,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潘宫正入宫几十年,也算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死这?么多人?。 杀都杀不过来。 宫中不许见血,毒药亦不可入宫,杀人?要?么杖毙,要?么勒死。 开始,为震慑宫廷,选的是杖毙,戴罪之身的宫人?被捂住嘴捆在长椅上,一棍棍打?下去,直到人?彻底断气为止。可很快,行刑的人?就不够用了。 杖刑是力气活,打?死一个人?怎么也要?几十棍,一口气打?死七八个就顶天了,实?在杀不过来了。 于是改成绞死。 偏僻的屋中,横梁挂满白?绫,送上去一个吊死,再拖下来换另一个。 宫人?们哭天抢地,哀求磕头,塞钱求饶,哭嚎声传遍每个角落。可没有用,皇帝金口玉言,谁敢绕过? 一天几十具尸体?往外抬。 净乐堂烧都烧不过来,大家只好排队等死。 潘宫正几日?几夜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看见的就是宫人?绝望的脸孔,耳畔凄厉的叫喊声萦绕盘旋,久久无?法散去。 短短几天,她就老了不止三五岁,鬓边白?发丛生。 她问?洪尚宫,真的没有办法吗? 洪尚宫缄默以对?。 “或许,可以求求永安宫。”今时今日?,或许只有田恭妃才能劝陛下。 但?洪尚宫道:“恭妃娘娘病了,陛下有谕,令其静养。” 潘宫正顿了顿,久久无?话。 洪尚宫垂下眼睑,拨弄手上的佛珠。她没有告诉潘宫正,田恭妃与其说病了,不如说是惹恼了陛下。 陛下对?她很失望。 第526章 一只虫 永安宫中, 田恭妃卧在美人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 她却没有心?思欣赏, 满脑子都是皇帝的话。 昨日太医诊脉,皇帝专门来探望。 太医说她是忧思过度,导致脾胃有伤, 皇帝当?时没说什?么, 可太医一走,他就忍不住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田恭妃已经半月吃不进喝不下, 粥米喂进胃里?就想吐, 入夜则无法安枕, 心?跳如?雷, 冷汗层出, 加上天?气?热,病了却不好用冰,过得着实艰难。 她不求皇帝对她像对月娘, 温言细语, 好生劝说,但张口就是指责, 未免太让她寒心?。 “臣妾愚钝。”她费力支起身,“不知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皇帝是什?么人?他说你错了,你还?说不知道错了, 自?然更令他恼怒,斥道:“冥顽不灵,愚不可及!” 田恭妃惊呆了。 “大郎正在风口浪尖, 你不说沉住气?,好生替他张罗, 反倒病了,连照料他的本分都做不好,有你这样当?娘的吗?”皇帝恨铁不成钢。 他对娴嫔和恭妃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娴嫔是爱妃,柔怯一些没什?么,何况又在孕期,多愁善感一些也正常。皇次子的生母不需要野心?勃勃,安分柔顺才是最好的。 恭妃却是储君之母,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不知何时便会……大郎还?小,难免需要太后垂帘。 可恭妃这样子,连贵妃十分之一的稳重都没有,怎么放心?托付? 他越想越不满:“都说为母则强,你这当?娘的做成这样,如?何教导大郎?” 田恭妃的脸色顿时煞白。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来这样的训斥,一时间无法自?辩,也不敢再说别?的话,呆立当?场。 皇帝愈发失望,拂袖而走:“恭妃病了,好生静养吧。” 他走后,田恭妃就像是失了魂,怎么都无法挣脱出泥沼。 “娘娘。”荣儿见她怔忪,万分忧心?,“陛下也是担忧皇长子,才说得重些,娘娘是殿下生母,这会儿可不能倒下,若不然,岂不是让小人称心?如?意?” 田恭妃苦笑。 她知道皇帝不喜欢她,也早就不奢求什?么情爱恩宠,自?怀有身孕起,她就清晰地意识到,孩子才是终身依靠。 被皇帝厌弃不算什?么,可若是因为她害了大郎,这是田恭妃难以忍受的。 她想和皇帝认个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认。 原本还?能和月娘商议一二,和这段时日,她们姊妹好不容易修复的感情,又因为谣言而岌岌可危。 是的,田恭妃的理智告诉她,月娘不会做这种事,可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想,皇帝是否因为月娘说了什?么,才不分青红皂白斥责她呢? 更有甚者,这满宫谣言的背后,有没有承华宫的影子? 月娘没能抱走大郎,她心?里?……真的毫无怨恨吗? 越想,越不安。 “娘娘。”荣儿轻唤。 田恭妃回过神?,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有些……头疼,你让敏姑姑过来给我按按。” 荣儿松口气?,去唤敏姑姑。 敏姑姑是一个大约四十左右的妇人,她是老宫女了,一直没有离宫。 年轻的时候找过对食,就像寻常夫妻过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对食死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人。好在熬得久了,在宫里?也有一份手艺,她擅长按摩,宫妃们闲来无事,都喜欢找她按按。 于?田恭妃而言,敏姑姑还?有另一重作用,就是帮她按摩满是皱纹的肚子。 虽说皇帝并不临幸她,可她毕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总想再好看些。 “娘娘。”敏姑姑在她身边待了一年多,彼此已经很亲近了。无需多言,她替田恭妃摘掉钗环,换好家常旧衣,这才挖了勺调配好的油膏,替她揉按腹部。 松弛的皮肤挂在腰间,即是孕有皇长子的荣耀,又是难堪的疤痕。 田恭妃忍受着痛苦,蹙眉不语。 敏姑姑见状,寻了个话题:“娘娘似有心?事。” “不提也罢。”田恭妃摇摇头,并不多言。 敏姑姑好言相劝:“娘娘也该想开点,该认错的时候就认个错,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宫里?说是母凭子贵,可子凭母贵的还?少吗?” 这话无疑戳中了田恭妃的心?事,她拧眉道:“陛下让我静养,我该如?何认错?” 敏姑姑一听,知道她没有死犟的意思,不由?松口气?。作为宫妃,怎么能和皇帝对着干呢?恭妃恭妃,更要恭顺才行。 “娘娘,宫里?的事向来是猜透不说透,您哪里?需要真的认错。”敏姑姑道,“皇长子在宁国夫人府上,您派人送些东西去,关怀两?句。陛下见你将皇长子放在心?上,‘为母则强’,自?然就高?兴了。” 田恭妃深觉有理,连忙吩咐荣儿将做好的夏衣送去谢府。 而敏姑姑见她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愈发上心?,说话也大胆了起来,低声道:“承华宫那边,也不能不防。” 田恭妃登时沉默了。 - 田恭妃养病,何娴嫔养胎,后宫中两?大红人纷纷袖手,其余妃嫔更无能耐干涉。 只苦了柴贵妃,既不敢违逆皇命,又心?惊肉跳,夜半睡不着觉,跪在小佛堂里?念经祈祷。 眼见武宗末年的事,如?今却要重演,她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却不知道哪个菩萨能保佑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会以多少尸骨结束。 “不求富贵荣华,但求此生善终。”柴贵妃合十诵念,“南无观世音菩萨……” 倏忽间,天?色微明。 冷僻的院落迎来又一日的死亡。 但今天?,已经没有哀嚎与惨叫了。犯罪的宫人被关押了两?三天?,这几天?里?,他们忍饥挨饿,力气?早已流逝。 虽然还?有求生的渴望,却也觉得给个痛快也不错,省得在受罪吃苦。 身强体壮的宦官走进屋,两?人一组,拖起委顿在地的宫人,将她们拖到梁下。勒死过上百人的白绫发黄发臭,地砖上还?有隐约的水迹,在高?温下蒸腾发散,尿骚气?冲人。 宦官熟练地将她们挂到布圈里?,一个抱腿一个套绳,然后手一松,一条人命就交代了。 如?此绞死了三十余人,日头渐渐升高?。 宦官们正准备绞杀下一批,忽然见潘宫正推门而入,立即叫停:“等等。” 宦官面?面?相觑,重重叹了口气?:“宫正何必令我等为难?” 他们也不想杀这么多人,可皇帝的命令摆在那里?,他们不想自?己被吊死,就只能吊死别?人。 “我不为难你们。”潘宫正徐徐吐出口气?,“宁国夫人清早进宫,说已经知道妖术何来,恳请陛下开恩,陛下已经准了。” 空气?骤然一静。 足足过了半柱香,才听见被捆押的宫人内侍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死里?逃生的宫人哭天?抢地,劫后余生,刚咽气?的尸体堆在墙角,身子却在夏日慢慢冷却,冰冷如?铁。 顷刻间,生与死的界限无限分明了。 潘宫正面?露怜悯,却道:“内侍那边,应当?也有人去了,你们……也先回去吧。” 不错,即便是为宫人行刑的宦官,也有相熟的兄弟被牵连,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