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子姊，这个帕儿姆的形象图，你觉得怎么样？」 陈珮馨看着梅子插入随身碟，打开她刚完成的图档，心中有点忐忑。她轻咬下唇，双手互相搓揉，然后按着手指使关节发出响声。 梅子专注地盯着这张图。陈珮馨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这是梅子姊分派给她的工作，她不希望搞砸。 「珮珮，你这张图比上次好多了。」梅子说。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陈珮馨情不自禁拉起梅子的手，喜悦之情表露无遗。 「可是，你的阴影还是上得不够，位置也有些错误，人物的身材曲线还可以修得更好。再来是人设的部分，帕儿姆她是佣兵出身，背叛祖国，歷经不少波折才成为大队指挥官，我觉得你把她画得很美，服饰没有过度暴露，结合异国风情与实战配备，这些部份很不错，但她的神态缺乏与战场为伍的血性。她有点太优雅了，反倒像哪边的大小姐。」梅子声调不高不低，语气平稳，客观指出缺点。 但话传进陈珮馨的耳里，却如同晴朗无云的蓝天凭空传出一声炸雷，她只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好！不够好！ 梅子不想要打击到陈珮馨，所以，先夸奖了她，才指出缺点，可是，看到陈珮馨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梅子就知道她的体贴是白做工，陈珮馨还是被她的评语给伤到。她赶紧道：「你练习的次数还不够多，当然会有不少要改进的地方，我一一讲出来，是希望让你学习，知道有哪些部分须要多注意。你不要太沮丧，重点是你有进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保持进步最重要。」 陈珮馨这个人不复杂，很单纯，听到梅子这样说，她马上就打起精神，「梅子姊，真的很谢谢你，我会更努力的。」 梅子将耳旁的散发拨到耳后，尽可能露出最温柔和善的笑容，「嗯，继续加油，珮珮，那么你这张图就交给我来修改，可以吗？」 陈珮馨连忙点头答应。她才来公司一个月，虽然是美术组的一员，她大多数的工作却是端茶送水，处理、列印文件等杂事，她晓得自身能力不足，无法正式参与到美术这一块，她没有任何怨言，可心中总有不甘。 这家公司是间游戏公司，手机游戏、多人线上游戏项目都有囊括，既从事代理，也从事自主研发。她入公司的时机很幸运，恰好碰到公司正在研发一款手机游戏，让她得以实现参与游戏製作这个梦想。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发现她的能力完全落后美术组其他人一大截，所幸，美术组气氛和谐融洽，有不少人都愿意亲自教她，或提供资源让她研究摸索，增进技巧。 身为准副组长的梅子，愿意给她机会来绘製「海忍大战」的角色形象图，她已经万分感激，她当然不会固执地认为自己作的图一定要由自己来完成。 梅子说：「你先回去继续把剩下角色的图都画好吧，我有空的话，再找时间跟你讨论，顺便教你一些新的东西。」 陈珮馨微微鞠躬，拿起随身碟，回到自己的座位。 梅子看着陈珮馨画的帕儿姆，她不由得缅怀自己刚进公司的那段日子。不过，同样都是菜鸟，她们差得可多了。梅子那时候对于电绘软体早就得心应手，2d的美术她基本上没什么问题，3d也有稍微接触过，不算全然陌生。 陈珮馨别说3d了，她连2d都没有掌握好，她不像梅子毕业于美术系，她只有因为兴趣，而去选修了几堂美术系的课程，这连「半路出家」的程度都称不上，好在她学习能力强，现在总算是能给她一些较轻微的工作，让她从实作中学习。 其实，梅子在陈珮馨进公司不久，曾经偷偷怀疑过她是不是靠关係才得到这份工作，因为以她的条件，公司不可能会接受而录用。梅子没有证据，况且陈珮馨为人亲切，对于工作也认真负责，久而久之，她对这件事就不以为意，淡忘了。 「梅子，指导珮珮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好了，你是准副组长，专心在上头给我们的任务就好。」王室丰说。 组长和副组长十分看好梅子的能力，决定藉由这次製作海忍大战的过程，来评估她是否有能力成为美术组的第二位副组长。 座位在梅子左边的王室丰，坐着办公椅移动到梅子身旁。 梅子转头，瞄了他一眼，不说话。 王室丰故意装得阴阳怪气说：「哟，梅子大人，您这是瞧不起我是吧？」。 「才不是呢，我是在想交给你真的好吗？你有时候会太过得意忘形，我很难信任你呀。」她看向王室丰的眼神带着怀疑。 他瞪大眼睛，右手握拳敲击在左手摊平的掌面上，「喂！你这是以偏概全，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上次到我家玩格斗游戏输了，到现在还记恨着对吧？」 她淡声道：「你偷藏着绝招没跟我说，的确是很卑鄙没错，但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就交给你吧。」 「当然，包在我身上，绝对没问题，乾脆那张帕儿姆也交给我来修吧。」 「好啊，我马上把档案传给你。你改完后，记得第一时间给我过目，因为是我答应珮珮要帮她修改的，我不能之后就不管。」王室丰主动要帮忙，她自然不会拒绝。 「是是是，我要来大显身手了！」 王室丰特别地热血高昂。梅子感到有点奇怪，她没想太多，继续投入到手头的工作里。 梅子最近很烦躁，原因正是公司目前研发的这款手机游戏──海忍大战。故事背景讲述了忍者的族群被陆上各国赶到海上，引发了海贼的不满，导致全世界群雄割据，相继开战。有在看动漫的人就知道，这个内容明显有抄袭某两部热门漫画的嫌疑。 梅子就不懂了，游戏策画组在干嘛，都在坐领乾薪吗？想个原创剧情有那么难吗？剧情对于一款游戏是不可或缺的，相当于灵魂的存在，随便挑漫画的剧情来做成大杂烩，就宣称是迎合当前市场的口味，真是有够愚蠢。还不只这样，她也不明白为何故事设定的角色，有八成是女性角色，一堆女忍者还有女海贼，摆明了就是噱头。 无须再深入思考，她就已经知道这款游戏是公司用来炒短期吸金的作品。面对这种恶劣的玩意儿，虽然她心里百般不屑，却还是只能咬着牙忍耐，完成上面交待下来的工作。没办法，这都是为了生活，热爱游戏的她就算有异议，又能够怎样呢？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玩的那款雪见，虽然雪见是线上游戏，和海忍大战这种手游不同，但她可以想像，如果以公司製作海忍大战的格局与心态，换成製作线上游戏，肯定会惨不忍睹。 前几天，梅子和一名策划组的同事聊天，同事压低声音，谨慎对她说：「大boss放话了，公司今年会带着海忍大战参加国际电玩展，要是海忍大战风评不错，之后正式上线收益也ok的话，公司接下来可能会想要做款线上游戏。」 她和同事同时叹气，因为她们了解自家公司的德性。 听到这个消息，梅子眼中的办公室彷彿化为地狱，她只希望玩家们把眼睛擦亮一点，不然，恶梦降临，无人倖免。 座位上，梅子调整着一只又一只的3d模型，这些模型不只运用在游戏里，到时候，製作周边公仔也会用到。 梅子凝视眼前的电脑萤幕，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右手持着滑鼠，左手轻快地在键盘上跳动。时间飞逝，她转了转双臂打算休息一会，才看到电脑右下角显示，差两分鐘就要十二点了。 她想找王室丰一起去吃饭，却发现他人不在座位上，她站起身正想去找他，就看到他待在珮珮旁边，两人有说有笑，这时，她才了解到自己之前觉得王室丰奇怪是为什么。 大家每天一起在这办公室工作，她还真的没察觉到王室丰原来喜欢珮珮。她大吃一惊，难怪珮珮当时才进公司没几天，她和王室丰就变得很热络，走得很近，王室丰甚至还曾经为她带了一个多礼拜的早餐。 也不能怪梅子观察不够入微，毕竟所谓的办公室恋情，她也只从电视剧、电影里头看过，现实中，她早已被工作搞得焦头烂额，哪还有多馀的精神去注意到如此虚无縹緲的东西。 看来她以后得机灵点才行，不能像以前一样总是大喇喇、直来直往，免得破坏人家的好事。 王室丰和陈珮馨也看到了梅子。梅子懊恼，她并不想打扰到她们，都怪每个人的办公桌彼此有隔间，她坐着无法一眼望去就得知大家的位置。 梅子和两人大眼瞪小眼，尷尬地想当场跑走。 王室丰对着梅子微笑，连眼角都充满笑意，他说：「梅子，午休了，我们去吃饭吧。」 梅子本想拒绝，转眼却想到，平常他们都是一起共进午餐，现在突然改变习惯，不就是刻意向他们表示：嘿，我知道你们两人的关係囉，不过没关係，我支持你们，我不会凑去当电灯泡的，感激我吧！ 这样太明显了，会被讨厌的。 「梅子姊，你怎么了？」陈珮馨看着梅子瞪着他们，无辜又害怕地问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边做得不对，拖延到整体的工作进度。 她误会了梅子，梅子只不过是因为想得太认真，表情不自觉严肃起来而已。 「没有，就是不小心恍神了，走吧，我们去吃饭，下午还要继续赶工呢。」思前想后，梅子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万一她的猜测是错的，一切都是她的妄想而已呢？ 三人走出公司大门向右转，前往附近他们常去的那家餐馆。人行道上，梅子左边是王室丰，右边是陈珮馨，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队形。 梅子兀自思考。如果说，他们彼此有意思，不是应该会想要靠在一起吗？还是说，他们把她摆中间是为了掩饰关係？ 梅子先一步走进餐馆，挑了张空桌，空桌是四人座，座位两两相对。她坐到其中一侧，把手提包放在身旁的座椅上。 她真是太聪明了，如此一来，王室丰和陈珮馨就必须坐在一起，她便能悄悄观察他们之间是否有异样。 「今天换我来顾包包吧。」梅子说。 陈珮馨伸出手，将包包递给梅子。 「我怎么记得上礼拜五也是你顾包包？」王室丰说。 「喂，我都快被海忍大战给搞死了，拜託你发发慈悲好不好？」梅子对他翻了个白眼。 顾包包，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自己坐着不动，把拿餐具、倒饮料等都交给别人做。陈珮馨觉得这没什么，她由衷感激梅子在职场中给她的帮助，这点小事她乐于去做。 三人点了各自想吃的主餐后，又共同点了几样小菜。 用餐时刻，梅子本以为两人间会有小互动，透露出蛛丝马跡。没想到，王室丰却只顾着吃他的咖哩猪排饭，没什么搭理陈珮馨。难道她猜错了？ 她转而盯向陈珮馨，陈珮馨也盯着她。 「梅子姊，你是想吃我的麵吗？我可以分给你。」 梅子摇头。 「珮珮，你小心啊，她又要拉人和她一起玩线上游戏。」王室丰提醒。 梅子反驳，「才不是咧，我早就邀请过珮珮，结果被她拒绝。」 「哇塞，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出手也太快太隐密了吧！」 「梅子姊在我入职第三天就来问我了，但我没办法，我没那个时间，一堆东西我都不会，我要花时间学。」 「那些都过去了，我昨天已经找到人陪我玩，虽然她还在考虑，但我相信她最后一定会答应。」梅子拨了拨头发，一脸得意。 「是谁？」王室丰很感兴趣。 「安姊。」 王室丰摇摇头，他才不相信乐安生那种嫻静的人会玩游戏。 陈珮馨问：「安姊是谁啊？我听你们讲过，好像不是公司里的人哦？」 他说：「作家乐安生。」 陈珮馨立刻站起来，椅子被她推得与地板摩擦，发出巨大的尖锐声响。王室丰见状，赶紧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并向其他客人致歉。 「珮珮，你怎么啦？」梅子低声询问，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关切。 陈珮馨整张脸泛红，「抱歉，我太激动了，我是乐安生的粉丝，她的每一本书我几乎都有。我还有参加她的网路视讯活动，可惜，到现在都还没被抽到，不知道梅子姊能不能帮我向她要签名。」 她觉得自己的头和颈部很热，喝了口饮料，接着继续兴奋地说：「我最喜欢她早期的《人渣与人格分裂的奴隶公主》，国破家忙的落难公主，被碰巧经过的敌国八王子救下，为了保命，只好答应做八王子的奴隶，这本我一看人物介绍就迷上了，还有另一本……」陈珮馨滔滔不绝。 梅子想起自己幸运被抽到，还因此和安乐成为好友，不禁非常得意，她扬眉道：「干嘛这么见外，安姊和我是好姊妹，以后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 陈珮馨不敢置信，「真的吗？king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你有没有见过乐安生？」 王室丰因为名字中有王室二字，被同事取了暱称叫king。 「我见过，也和乐安生说过几句话，我敢保证梅子说的是真的。」他伸出右手做发誓状。 陈珮馨乐坏了，和梅子狂热聊着有关乐安生的话题。王室丰无奈地吃着自己的饭，说不上话。 回公司的路上，三人依旧并肩而行，和来时的队形一模一样。 梅子发现王室丰在一旁独自闷着，用手肘顶了顶他，「干嘛都不讲话？」 王室丰不语，抬头望向耀眼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