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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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外门进城,城内豁然开朗,房屋破旧,市井萧条,通往皇宫的御街倒还干净,可能刚打扫过,但两旁小巷侧街却是肉眼可见的肮脏,人马粪便,菜叶脏物,垃圾随处可见。 来往百姓衣衫破旧,许多人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乞归隐没于街头巷尾,许多宅院残破不堪,墙上荒草丛生,看着触目惊心。那些手持扇团的莺莺燕燕,看起来不在少数。 面子工程都不做,国力不堪,官员懈怠,民心涣散,想必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名闻天下的东京城吗?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张洪半真半假的惊诧,让张天纲老脸红了半边。 “张相公,确实是今非昔比啊!” 赵竑赶紧圆场,瞪了一眼张洪。其实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却高兴不起来。 无数南宋士民魂牵梦绕的“圣京”,物华天宝、风流富饶,人口百万,却成了如今一座破败的“中城”。 或许连“中城”都算不上,只是一座破败的中城而已。 张洪这家伙,会不会聊天,净说大实话。 “太子殿下,连年征战,国力匮乏,开封城屡遭天灾人祸,朝廷无力营造,以至于如此破败。让太子见笑了。” 张天纲除了苦笑自责,确实也无话可说。 国家到了这种地步,军事孱弱,经济崩溃,朝堂上还有内斗,已经是最后的一抹余晖了。 “张相公,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只要上下一心,不要胡整,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踏在东京城的中轴线御街直道上,赵竑的话语,半真半假。 胡整是王朝的天性,不作不死,这样的人多了去。 不知不觉就是一座平直的石桥,贯通御街南北,这应该就是杨志卖刀的汴河州桥了。 州桥明月,东京八景之一,可惜宋人是看不到了。 “殿下,如你的《鞑靼策》所言,鞑靼真的那么厉害吗?成吉思汗区区一介武夫,嗜杀凶残,他也能称得上“一代天骄”吗?” 张天纲赶紧岔开了话题,回到了国事上。 赵竑等人睹物伤情,他还得疏通引导。 “张相公,鞑靼偏居塞外苦寒之地,民俗与中国大不相同,以杀戮为英雄,烧杀抢掠乃是本性。鞑靼如今兵锋正盛,成吉思汗统兵天下无敌。只是弯弓射大雕,这便是在下对一代天骄的定论。如今鞑靼西征结束,灭夏亡金,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鞑靼策》是结合了后世的诸多观点和看法,并不仅仅是从军士口中得到的那一点经验。要不然,也不会令张天纲吃惊。 据说蒙古大军已经回到漠北,正在休整。看来南下攻夏,只是时间问题。 留给金人和大宋的时间,都不多了。 “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你贵为大宋天子,可否不要与鞑靼联手,与我大金为敌?” 张天纲看向赵竑,察言观色。 嘉定十年(1217年),金国以南宋破坏《嘉定和议》,不纳币于金,发动对宋战争,宋廷为了自保,不得不与蒙古接触,以期减少南宋承受的军事压力。嘉定十一年(1218年),蒙古遣使与南宋接触,宋宁宗亦表达了与蒙古进一步接触的意愿。 嘉定十三年(1220年),宋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命令遣赵珙出使蒙古,并受到蒙军将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同年,宋廷派遣苟梦玉出使,并见到了成吉思汗。嘉定十六年(1223年),苟梦玉再次被派遣出使。 可以说,这一阶段宋蒙之间的联系比较频繁,两国关系不断升温。但没有什么外交成果。 嘉定十七年(1224年),也就是今年,新即位的金主完颜守绪下令停止对宋战争,罢兵言和。也不知道,宋人会不会再和蒙古联合谋金。 “张相公,这恐怕就是金皇邀我来大金国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赵竑一笑,心里明白了几分。 金人示和,蒙古对于南宋而言,已经失去了制约金国的价值,宋蒙也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太子殿下,你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天纲继续问道,眼神里一片期待。 “张相公,若我将来真能登基大宝,贵为大宋天子,必会与大金共抗鞑靼。” 赵竑半真半假。也不知道,他将来能不能顺利登基。 而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大宋的利益必然会放在第一位,也势必抗蒙,那里可是有六七千万的宋人百姓。 “殿下这样说,老臣可就放心多了!” 张天纲长出一口气。看来,临安城传来的消息的确属实。这位大宋太子,的确是位联盟抗蒙的好人选。 “张相公,容在下问你一个问题。” 赵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据他观察,这个张天纲是个正人君子,也是个厚道人,可以大胆尝试一下,反正无伤大雅。 “太子殿下请说,老臣洗耳恭听。” 张天纲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这位大宋储君,会要说些什么。 “张相公身为大金礼部侍郎,尽心尽力,忠于职守,在下佩服。在下想知道,张相公心中,到底忠的是什么?为了什么?” 赵竑微笑着说道,直指张天纲灵魂深处。 “你的梦想是什么?” 赵竑心头,忽然浮起后世一个选秀节目的口头禅来。 “殿下,身为大金国臣子,必当精忠报国,忠于天子,忠于大金朝廷,忠于大金百姓。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天纲略微思索了片刻,义正言辞说了出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不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吗? “张相公,恕在下直言,你方才的话,对,也不对。” 赵竑摇摇头,开始给张天纲上课。 “古语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的大金天子,你的大金朝廷,让数千万的百姓死于非命,他们都是这些亡灵的罪人。你忠于他们,难道不觉得愧对那些无辜的死难者吗?” 两河之地,遗民十不存一。这是历史的记忆,赵竑说的是大实话。 张天纲不自觉脸红了半边,心头发虚,嘴里还在狡辩。 “殿下,那些百姓,那些亡灵,都是鞑靼所杀,与我大金天子、于我大金朝廷何干?” “张相公,这里有一个前提,仅仅是三十年前,你的大金还是烈火烹油,世间第一大国。你说说,那些死难者无不无辜?” 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大国,不作不死,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本身就是一种犯罪。 “这……” 张天纲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仅仅三十年,由一个庞大的军事帝国,变为如今苟延残喘的弹丸小国,确实无话可说。 “张相公,你应该忠于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某人。” 赵竑哈哈一笑,安慰着脸色难看的张天纲。 “张相公,这只是在下一家之言,咱们也就是聊聊天,不必放在心上。” 看来,他的话,又伤人了。 不得不说,这是当教师的坏处。总是说教,喋喋不休,戳人心窝。 “殿下,他日贵为天子,大宋百姓可就有福了!” 张天纲徐徐说道,长长吐了口气。 说实话,他真怕赵竑继续说教下去。 “承张相公吉言。多谢,多谢!” 赵竑一吐为快,及时刹车。 “张相公,这是大相国寺吗?” 众人向前,经过大相国寺,看着破旧不堪,缺损严重,还不如城外草市繁华的寒酸场面,朱端常睁大了眼睛。 按照《东京梦华录》上的记载,大相国寺深得皇家尊崇,多次扩建,是东京城最大的寺院和全国佛教中心,高僧、达官、文人、使节、百姓出入其间;佛事、巡幸、文娱、参访、商贸汇集其中。寺院占地达540亩,分455区,辖64禅律院,以慧杯、智海为东西两大禅院。金碧辉煌,千乘万骑,流水如龙。 而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百姓交易,珍禽奇兽,吃喝玩乐,书籍、古玩字画、土特产、香料药材,簟席屏帏、鞍辔弓剑、时果脯腊,应有尽有。 而现在到了金人治下,卖的只是斗笠、胡帽,胡琴,羔羊裘和狼皮帽等,充满异族风情,却物品稀少,更有一些旷地种着菜,杂草丛生,再配上破败的建筑,让人心生萧瑟之感,有黍离之悲。 难道说,这是金朝气数已尽的征兆? “朱……相公,不错。这就是……大相国寺……” 张天纲老脸又一次变红,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殿下,这里还能种菜啊?这倒是方便到集市……” 胡大头阴阳怪气,被李唐怒容厉眼阻止。 北宋变成南宋,金人被赶到黄河以南,在这一点上,二者都是败者。 众人沉默许多,顺着御街向前,远远看见巍峨的宫墙楼宇,原来正是东京城的宫城。 “张相公,我等可以凭吊一下吗?” 朱端常向着张天纲,肃拜一礼。 “当然!诸位轻便!” 张天纲下马,站到一旁。 南人使者至此,都要肃拜行礼,人之常情,又岂能夺之? “多谢!” 一众宋人使者都在宫城南门下马,皆是肃然无声,弯腰一躬。 赵竑也是一样,下马肃立,弯腰一礼,凭吊故国宫殿。 入宋大半年,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御街两旁的荷花池早已干涸,繁华气象荡然无存,宫城残缺、久未修葺,就连宫城南门宣德门也变成了承天门。 东京城,大宋曾经的国都所在,承载无数宋人的梦和寄托,早已是断壁残垣,物是人非。 有一天,即便大宋王师恢复中原,夺回了他们魂牵梦绕的东京城,他们一定会发现,这破败不堪得“圣京”,早已不是他们心中那不堪回首、却又念念不忘的东京城了。 可无论如何,即便这里是一片瓦砾堆,也得把它夺回来。 因为这是东京城,是大宋曾经的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