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

    女孩赤裸着身体被送到她的面前，她比在荧幕里看到的更加瘦小。露找来自己的外套给女孩穿上，外套就像一件长袍，露解开她身上的枷锁，尽管再怎么小心翼翼，却还是弄疼了女孩。女孩的手腕和脚踝都被枷锁磨得血肉模糊，露心疼不已。可无论她问什么，女孩都不回答。露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哑巴，只得先叫人准备好车，带着女孩去医院检查身体。她也有理由去医院见琅。

    琅总是能逢凶化吉，可这不代表露不会不为她担心。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瞥了一眼，接着又把注意力放在女孩身上。女孩很是乖顺，无论检查需要怎样的过程，就连抽血的时候她都没有哭一声。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懂事了，露无法想象她之前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医生拿着体检报告，面露难色：“她有点营养不良，黄疸，还有一些辐射病，这些都是小问题。CT显示她的脑子里有一个长约两厘米，宽约一厘米的异物，可能是什么子弹或者是炸弹的碎片。但是没有伤到脑组织，似乎对她的生活没有影响。”

    “那这个异物能取出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孩子年龄太小，脑手术肯定是有风险的。我把这个病例交给脑科医生看看，让他们来判断吧。”

    女孩全程安静地坐在一旁，她似乎知道露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主人，露会尽可能让她活下去。她牵起女孩的手，谢过医生，准备去找琅。

    “你要是再来，我得让医院给你颁个VIP卡。”

    护士把琅的外套递给她，琅无奈地笑了笑。她一走出病房，便看见在外面等待的露。她有些意外，露却告诉她别多想，她只是恰巧路过。

    “你能路过看看我也很感激了。”

    “身体还好吗？”

    “子弹取出来了，但是机体需要再次维修，我得去找机械师做几次维修。电子脑也需要调试，不过这都是些小问题，并无大碍。”

    琅轻描淡写，露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口感激琅所做的一切。但琅只觉得这是她的工作。这个对话相当诡异，两人像是不熟的上下属，丝毫没有其他亲密的情感可言。可琅没有注意到这个，她是真心觉得这是她分内的事，她为露的任何付出都不值一提。她看到躲在露身后的小女孩，俯下身问：“你好哇，你是谁？”女孩不回答，还是躲在露的身后，露说这是她从拍卖会上买来的奴隶，还没有起名字。

    “我见她可怜，被我买来也总比其他人强。”

    “那你算是头脑一热开始养孩子了吗？”琅嘲笑道，露知道这是她在变相夸奖自己，她讨厌对方如此阴阳怪气，不满地推了她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琅扭曲起脸来，一副痛苦的表情。露不知所措，竟然下意识抱住琅。或许她觉得拥抱能镇痛，又或许这只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琅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她任由着露抱着自己，轻轻拍了拍露的后背，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我们昨晚才见过啊，不用表现得就像是很久没有见面。”

    “你懂什么。”露骂道。这一晚对她来说是多么的煎熬，她为琅提心吊胆，而这样的生活将会是成为常态，而她没法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露又在琅的怀中待了一会，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他们对这样的煽情场景见怪不怪。这里充满了生死离别，两个疲惫的人依偎在一起，只想在片刻的喧闹中获得一小会的平静。在死神挥下镰刀的间隙，命运女神的纺线暂时停止了编织与裁剪，她们终于能回归纯粹，暂时享受温暖。但那不是永恒，露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与琅分别。她抽离身子，表情又变得严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可以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琅对她的复仇计划没有意见，她只是忧愁地看着露。露接着说：“你上次提到的要我查的那个名字，你想坐实他什么罪名，想调查他什么，都可以了。”

    琅不再多说什么，她又要去帮露办事。露则叫住她：“你不必这么着急。先把伤养好吧。”

    “我没事。”

    “那就多陪陪我一会儿，那些事交给我。”琅没有再多说什么。她随着露回到家，在柔软的床上睡着。她比她自己想象中更加需要休息。而露则一直在忙活。她先是安置好买回来的奴隶小女孩，接着开始看拍卖会的成交额。狐发来消息，说又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约她一起去参加宴会。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而她总是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她联系到辛美，约她在警察局旁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不应该和你见面。”

    咖啡店正对着警察局。露坐在窗边，看着警察局，她无法想象琅作为警察在这里工作的样子。辛美姗姗来迟，她穿着制服，并不入座。露看着这个稚嫩的女孩，反问道：“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很感激你给了我足够的情报，但是逮捕革命军并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是警察，不是间谍。”

    “我以为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内容。”露并不在乎对面怎么想，她只是接着叙述自己的诉求：“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他。你没有足够的权限和证据，这些事我都能帮你解决。逮捕令在这里，你看你什么时候把他抓起来。”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觉得你会这么好心来帮助我。”

    “说话很直，那我就不和你浪费时间了。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现在除了我，谁还能给予你所想要的一切？我没别的要求，你把他抓起来就好。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做的吗？”

    “你在利用我。”

    “天哪，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是琅的搭档，你们没少吵架吧？逮捕令我就放在这里了，你想要怎么用是你的事情，我不想管你了。但是你要知道，就算你不做，我也会让别人做的。”

    “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比较特别？”露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一定要别人把所有的话都说明白才能懂吗？最近是市政府选举的日子，警察局局长为了自己能上任，他绝对不会做任何冒险伤害任何权贵的事情。他会把这件事压下去。只有你这个还在调查托利的人是最佳人选。快拿着逮捕令去吧，不然你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碍。”

    辛美看露的眼神复杂，她将不信任直接写在脸上，充满敌意，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这是露以前从未在他人身上看到的敌意，这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刚回曙光城时那籍籍无名的模样，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听过她的名字，可没有人喜爱她，大家只是畏惧她。这种感受复杂，露并不喜欢，但她也谈不上讨厌。辛美思考片刻，拿起逮捕令便离开，毫不客气。露终于做完日程表上最后一件事，终于能回到住所休息。

    一天一夜没合眼的露感到浑身疲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家中。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她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她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双眼布满了血丝。她脸色又苍白得可怕，嘴唇毫无血色，她是那么的憔悴，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她不知自己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半年前刚回到曙光城时，她的美貌和活力还是那么吸引人。露知道自己在于正常人的生活渐行渐远，她换掉不舒服的礼服，换上宽松的睡衣，也没有力气再洗漱。她走到琅的房间，想在入睡前最后看一眼琅。

    “她睡着时也和普通人一样啊。”

    露坐在琅的身边，这种普通的小事从未发生过。尽管她们曾有过很多场让人难以忘怀的性爱，但她们从未睡在一起。琅似乎从来不用睡觉，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露轻轻抚摸着琅的脸颊，躺在了她的身边，再一次抱住了她。她再也不会感受到那种金属的触感和冰冷，可这没有使她感到开心。她感到怪异，只要一想到琅有一大半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她就会感到悲伤。她在抚摸着一个老朋友，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体，不同的记忆，就连性格都变得不一样。露已然不知道自己对琅是怎样的情感，多年前的执念已经实现，琅此刻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可她知晓一切已经完全不同，她无法接受眼前人的全部，也完全做不到原谅，可她依旧会为了琅而提心吊胆——这一点哪怕过了十年也没有变化！她感到无助。

    “你好狠心啊，你怎么能忘记我们的一切？我连怪你都做不到。你无辜得像是个孩子，就好像只有我还困在原地一样。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明天就想起来一切，然后活在对我的愧疚之中。”说到这，露也被自己逗笑了。她眼中带着泪，轻轻地吻了吻琅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