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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第56节

    马观同早就得到季时傿南下的消息,特地在城门等候,远远地见着一批人风尘仆仆地骑马赶来,亲自上前迎接。

    城门处戒备森严,滴水不漏,季时傿扫了两眼,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前的马观同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马观同道:“能抓的都抓了,关了一批人,但那东西就是禁不掉。”

    “你们查来源了没?”

    “查了,但是没查出个结果来。”马观同满脸愁绪,近来因为这些事头发都掉了一大堆,“大帅你是不知,这东西长得极快,一个月就能收成,并且一旦落地,庄稼就长不成了。”

    他越说越气愤,“只要根有一点没除干净,它就能继续生长,真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还有那些个百姓,哎呦我就不说了,这玩意暴利,谁都想赚钱,我们不让他们种像挖了他们祖坟一样,人都把我们上面十八代骂了个遍了。”

    “他大爷的,真是有苦叫不出,早知道这提督当得这么憋屈,老子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呢。”

    季时傿叹了一声,“好歹你们控制住了没让这东西往其他地方蔓延,中州那儿本就水深火热,要是这毒草再传过去,那真没救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南疆军大营,只是还未进去,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喊叫声。

    季时傿一愣,“什么声音?”

    马观同解释道:“噢,我们把所有沾了毒瘾的人全集中关在这儿了,这些在喊的都是犯了瘾的人。”

    “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医治方法,只能这样办了。”

    季时傿环视一圈,蓦地看到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自关押身染毒瘾之人的牢笼前走过,军营重地,若不是因为现在的特殊情况,普通人根本进不了,更何况自由穿行其间了。

    季时傿皱了皱眉道:“谁把家眷带军营里来了?”

    “不不不。”马观同连连摇头道:“那是泸州徐家的人,来给他们治病的!”

    “徐家?”季时傿眯了眯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名女子梳的还是未婚少女的发髻,轻纱遮面,看不清相貌,但只一个背影就够让人觉得出尘不俗了。

    只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徐家有女大夫,之前让人去泸州打听的时候也没有提到过。

    “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蛮奇怪的。”马观同挠了挠头,“徐大夫那举手投足间看上去跟世家大小姐简直没什么两样,我一开始还不信呢,但她医术是真厉害,将这些人集中关押起来也是她提出来的,什么‘戒断’,什么玩意的反正我都听不懂。”

    “这方法是好。”季时傿点了点头,“省得这群人再去碰那东西。没人买那就没人愿意卖了。”

    “徐大夫!”

    季时傿走上前喊了一声,不远处的女子身影一顿,转过身来,气质冷淡如玉,周身三尺若冰,轻纱外露出的上半张脸毫无表情,微微欠身道:“将军。”苡糀

    季时傿没来由地觉得熟悉,但张口就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又很怪异,因此只是问道:“徐大夫,这毒瘾一旦沾上了还能治吗?”

    众人口中的徐大夫正是温玉里,她扫了一眼远处犯了毒瘾痛苦不堪拿头撞墙的病人,淡淡道:“能治,但很困难,只能熬。”

    “不能用药吗?”

    温玉里道:“将军,是药三分毒,想靠药物压制,焉知不是饮鸩止渴,只是从一个深渊跳到另一个深渊罢了。”

    季时傿无奈道:“好吧,那徐大夫看出来他们服用的是什么毒物了吗?”

    温玉里沉思片刻道:“将军知道莨菪子吗?”

    季时傿道:“什么?”

    “也就是俗称的天仙子。”温玉里解释道:“此药常用来制作麻弗散,有镇痛的功效。”

    “但天仙子不能服用过多,会致幻,《神农本草经》上有提到过多食会使人狂走,也就是神智错乱。”

    “徐大夫的意思是,他们服用的是天仙子?”

    温玉里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以为是,但我见他们的症状与多食天仙子又有些不同。我给他们其中几个毒瘾非常严重的人把过脉,见他们脉象不稳定,脾虚肾热,肝火旺盛,行动滞涩,似乎五感也在下降,这东西制成的药粉是有毒的,长此以往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但他们吸食的剂量不至于到能毒死人的程度,恰好介于麻醉与毙命之间,服用时人会变得很兴奋,飘飘然如上云端,欲/仙/欲/死,快感是非常强烈的。所以很多人哪怕明知道此物有问题也要食用,贪欲摧磨人心之重,这也是一旦上瘾便很难戒断的原因。”

    温玉里说着说着面露歉疚,“然而我学艺不精,孤陋寡闻,从未见过能导致这种病症的东西。”

    季时傿瞳孔一震。

    脾虚肾热,肝火旺盛,行动滞涩,五感下降,这些和当初陈太医所讲,关于梁齐因中毒后的症状简直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季时傿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询问道:“徐大夫,如果这个毒物一次性服用过多会导致什么情况?”

    温玉里道:“大量毒素集聚会使血液无法流通,快感过强,人太心奋则至闭塞心窍,五感不达,最后血液凝固,会死得非常痛苦。”

    “能……”季时傿哽了一下,“能治吗?”

    温玉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不知。”

    季时傿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温玉里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担忧道:“将军,怎么了?”

    “没事。”

    难怪马观同的信上会说此毒无解。

    季时傿摆了摆手,竭力平复情绪道:“此物既然从未有人听说过,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这儿并不生长?”

    温玉里凝神片刻,道:“许多用于麻醉的药物其实南疆并不生产,药商往往会通过海、陆两个方式从其他地方购置。”

    “比如?”

    “天竺或者大食。”

    季时傿愣了愣,转过身看向马观同道:“南洋港口封锁了吗?”

    马观同道:“早封锁了,禁海令一颁,鸟都飞不进来。”

    季时傿冷声道:“既然鸟都飞不进来,那这些毒物是怎么传进来的?”

    马观同脸色倏地一变。

    “操!”

    他喝骂了一声,随即冲出去点了一批兵,厉声道:“你们现在跟我去南洋港口,将那边所有人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能跑!”

    作者有话说:

    啊这块地方很多都是我瞎编的,有些是参考了资料,请勿考究orz…

    第72章 清扫

    楚王南下后, 京中的风向又经历了新一轮的波动,太子无故被禁足东宫,旁人不知道, 李寅元却清楚地明白是因为什么,那篇写有“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的文章是出自他之手。

    自年初起他因为地下赌坊和开设妓院一事被革职申饬,李寅元表面要对成元帝的处罚感恩戴德, 其实心里难免会有怨言,但他只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宣泄, 那篇文章也是醉酒后胡乱写的, 根本没有拿出去过, 到底是谁把这篇文章传了出去,还闹起了轩然大波。

    成元帝没有公开表示过要处置写这篇文章的人, 但私下里却在命人调查, 并且李寅元的庶子因为将这篇文章带到宫廷内与皇子传阅, 导致终身被剥夺了参加科举的资格,那是李寅元爱妾所生的孩子,他也极为宠爱,可谁知前程路居然会断得这么突然。

    如果成元帝再查到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他的话,那就真完了。最好赶在被人发现之前,就将背叛他的人抓出来,可是能是谁呢?连他自己都忘了醉酒之时有哪些人在一旁了。

    六月下旬, 司廷卫终于查到了博文馆。

    而在司廷卫的人找上门前,先找到梁齐因的居然是他那许多年没有见过面的长姐, 梁慧芝。

    梁慧芝是梁弼的庶长女, 从小便知书达理, 哪怕只是妾室所生, 在京城内也素有令名,当年老国公半朝座师,梁家势大,梁慧芝及笄时,恰逢李寅元发妻亡故,李家以正妻之位将梁慧芝抬回去做了续弦,至今已经十余年了。

    梁齐因对这个长姐其实印象很深,老国公还在的时候,梁慧芝会经常过来请安,老国公不苟言笑,对子孙也很严厉,但对梁慧芝却还算和蔼,也是因为有他的庇护,梁慧芝才能嫁到李家。

    但自从她嫁人之后,就很少见过了,因此陡然见到梁慧芝时,梁齐因一时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小六,还认得我吗?”

    梁齐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端正地行了礼道:“长姐。”

    梁慧芝带着兜帽,闻声笑了一下,“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少年郎,转眼已经这么高了,姐姐得仰头看你。”

    梁齐因只是淡淡地牵了牵嘴角,梁慧芝突然来找他的用意并不难猜,“如果长姐是想让我向司廷卫隐瞒那篇大逆不道的文章是李寅元写的话,恕我无法答应。”

    闻言梁慧芝莞尔一笑,将鬓边一缕碎发拨至耳后,并不回应他的话,而是转口道:“小六,你就不奇怪,那篇文章是谁传出来的,又为什么偏偏会送到博文馆吗?”

    梁齐因神色一顿,“是你?”

    “是我。”

    “李寅元是你丈夫。”

    梁慧芝笑道:“是我丈夫又如何,跟我恨他有什么关系?”

    “那篇文章是我让人送到博文馆的,我知道博文馆的东家是你,我也知道你想助楚王登基。”

    梁齐因皱了皱眉,诧异之后有些不解道:“你既然知道,你帮我做什么?李家要是倒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好处。”

    说罢自顾自地坐下来,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道:“小六,你不知道,庶女想在一个大家族站稳脚有多困难。”

    “前十五年我步步为营,以为给自己找到了好归宿。”梁慧芝抿了口茶,“但李寅元他宠妾灭妻,祖父不在了,我无依无靠,爹那样的人没法给我撑腰。”

    “太子成不了大事的。”梁慧芝淡声道:“李家也长久不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总得为我儿挣条出路,你从小就聪明,将来楚王登基之时,就是李家覆灭之日,我今日帮你一把,是希望来日你能念着这份情庇护我儿,但我不想现在就自寻死路,所以恳求你不要揭发李寅元。”

    梁齐因面目严峻,沉默了片刻道:“那现在如何?司廷卫是陛下的亲卫,不会善罢甘休的。”

    梁慧芝笑了笑道:“这事你便不用担忧了,李家已经找好了替死鬼,会有人认的。”

    “谁?”

    “哦,你可能还认识,张振,从前是不是和你一起读过书?我公公当年是他的主考官,李寅元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我公公六十大寿,那日张振也在府上贺寿。”

    梁齐因怔然,当年他还在泓峥书院读书时,张振就住在他隔壁,比他年长几岁,性情温吞老实,对大家如兄长一般。

    那日他毒发,也是张振东奔西走为他打点的。

    “长姐。”梁齐因顿了顿,沉声道:“你想让我嫁祸我过去的同窗吗?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张振的仕途就完了。”

    梁慧芝眯了眯眼,“张振家里只有一个老母,没人会为他追根究底,你要是觉得亏欠,我们会救济他,或者将来楚王登基后,你再举荐他。”

    “那被耽误的这几年呢?”梁齐因质问道:“是他活该吗?”

    梁齐因面无表情,淡淡道:“长姐,你忘了,我也是被折了仕途的人。”

    梁慧芝一愣,眼睛睁大了几分。

    “那你要如何,检举李寅元吗?你就不怕太子他们知道博文馆背后的人是你会对你下杀手吗,小六,祖父难道没教过你,成大事者要下狠心吗?”

    梁慧芝秀眉微蹙,“你太优柔寡断了。”

    “我不是优柔寡断。”梁齐因反驳她,“我是不想拖无辜之人下水,如果我真做了,那我跟他们有何区别。志毋虚邪,行必正直此乃士子立身之根本,我当不了国士,我也不当小人。”

    梁慧芝一时气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