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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 第73节

    沈落枝瞧了两眼,又去看南康王,南康王则请两位掌事姑姑过目。

    掌事姑姑从那白公子的手中接过后, 便带着手里的东西去找了药娘分辨。

    而一旁的白公子便在此时开口告退了。

    “白某不过是偶然发现一物,呈给诸位,不算什么,只望能帮衬上诸位一二。”白公子行了一个叉手礼, 道:“前厅尚有友人相候, 白某便不叨扰了。”

    这人儿, 竟真的是只来送个东西的。

    南康王微微颔首, 看向沈落枝, 道:“你去送送。”

    这位白公子来是来了, 瞧着好似只是个路过的局外人来送点那东西, 但是这东西是给南康王的, 且还点出来了是在“花道”里捡到的,无形中证明了此次“相撞”是有点猫腻的,且,明知道有猫腻,这位白公子还是来送来了。

    人家为了这件事出了力,又冒了风险,换来南康王府一个善待是应当的。

    南康王本该亲自送他,但现下南康王还要镇在这偏殿内,免得裴氏又出什么幺蛾子,便只让沈落枝去送,左右不过两步路的距离。

    沈落枝便领命去送。

    她心下也对这位白公子颇有两分好奇,与时大姑娘不同,这位白公子可是自己踩进来趟这趟浑水的。

    沈落枝送白公子出偏殿,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从偏殿到前厅并没有多远。

    沈落枝一贯是长袖善舞的人,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她随这位白公子走了两步,便道:“白公子瞧见那血糊糊的东西,可知是做什么的?”

    白公子竟还真知道些,他道:“那鱼鳔可藏储住液体,白某瞧着,那应当是人血,只是不知道是存储了多久的,这些,得交给御医来验。”

    鱼鳔这种东西,虽说在烟花之地盛行,但是旁处也能拿到,甚至一些人家自己都能做出来,其用处,多数是用来做那些事,但也能藏一些液体,体量不大,方便携带,比一般的酒壶好隐匿的多。

    若是闹得再大些,也可以叫金吾卫或者锦衣卫来查,他们肯定比白公子更明白些。

    但是单说这一件事,也能猜到些了。

    沈落枝便猜测,邢燕寻当时润湿裙摆的血并非是她自己流出来的——想来也是,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小胎儿,估摸着还没成型呢,怎么能流出那么多血呢?是她被吓到了,才没有仔细思索。

    邢燕寻后来把装血的鱼鳔塞进了土壤间,而方式查花道的宫女只顾着查道路上是否有崴脚的石子、滑道碰撞的痕迹,并未仔细去查花道下的土壤。

    如果不是邢燕寻非攀咬出言,说是沈落枝推了她一把,估摸着也不会被翻出来。

    “原是如此。”沈落枝便道:“谢过白公子仗义之行,日后若有机会,当宴请白公子才是。”

    白公子莫名的又红了脸。

    白公子人若其名,白的像是山间清泉,泠泠透亮,有些少年人的腼腆,又有几分恣意,并不像是裴兰烬一般稳重,善藏匿内心,他那一双眼几乎将他的那点少年情愫都出卖了,一个劲儿的盯着沈落枝看。

    他年岁与沈落枝差不多大,心思几乎都写脸上了。

    沈落枝承了他的恩,便也不在意他这点小冒犯——也没有很冒犯,只是少年慕艾,藏不住那点心思罢了。

    毕竟,谁瞧了沈落枝这张脸,都会被晃一下的。

    果不其然,那白公子就被晃了一下,然后直愣愣的顺着沈落枝这句客套话道:“白某是那一日都有机会的,不知灼华郡主那一日有机会?”

    沈落枝“噗嗤”一笑。

    她这么一笑,那双明月眸中便有点点涟漪,恍若月落杯中茶。

    白公子自知失礼,又可能是被她的美貌晃的说不出话,脸上顿时烧得通红,低头行过一礼,然后落荒而逃。

    沈落枝一直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而走回群欢殿的偏殿前。

    ——

    此时,耶律枭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

    沈落枝回到偏殿的时候,偏殿正热闹着。

    殿内传来一阵争吵声,似乎是邢燕寻在喊什么,裴兰烬亦在殿内。

    殿外只有南康王和裴二叔。

    如果说,方才在宴席上南康王与裴二叔还能互相敬两杯酒,现在却是真“对面不相识”了,以前他们只是下面的儿郎不和,但今日之后,估摸着就是南康王府和裴氏不和了。

    沈落枝回来之后,才问道:“父亲,女儿不在时,可生了何事?”

    瞧着殿内吵的厉害,沈落枝都忍不住想进去瞧瞧。

    “似是药娘出了分辨,只是殿内人多,本王与裴大人不好进去叨扰。”南康王一眼便瞧出来沈落枝骨头里那点跃跃欲去的劲儿,就道:“且在这等等,里面很快便该有个结果了。”

    沈落枝知道,南康王不进去,是因为里面邢燕寻与裴兰烬正争吵的厉害,在他们不出一个结果之前,南康王是不会开口的。

    但是结果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是。”沈落枝安安稳稳的站在了南康王身后。

    当时殿外寂静,便越显得殿内争吵不休。

    殿内已经屏退了所有宫女,只留了两位掌事姑姑和两位药娘。

    之前那两位药娘要给邢燕寻检查□□,邢燕寻百般抵抗,甚至还说出了“你们谁再碰我,别怪我不客气”的话,她不肯脱衣去裙,其余人也不可能上来强行脱下邢燕寻的衣裳,所以场面陷入了僵局。

    药娘和掌事姑姑都没办法,便请了裴兰烬入殿内,想让裴兰烬说服邢燕寻配合。

    裴兰烬进来后,想说服邢燕寻,但邢燕寻百般不愿意,两人便争执起来了。

    “你不让药娘查你,又如何得知你是如何落的产?”裴兰烬心焦,所以也急:“你不过让她们查一下而已,便能有了指控的实证,你为何不让!”

    邢燕寻并非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姑娘,若是这查验的是男人,邢燕寻不允便罢了,这两个药娘又有什么好抗拒的呢?

    除非,邢燕寻抗拒的并非是男女,而是不想被人查。

    什么样的人怕被人查?

    裴兰烬的心里一紧。

    只有撒了谎的人,才怕被人查!

    恰好此时外面有人呈上了鱼鳔给药娘看,药娘便要与邢燕寻裙子上的血迹做对比,邢燕寻更加不允,态度越发激烈。

    “什么东西都要拿过来怀疑我,为什么没人怀疑沈落枝?”邢燕寻的面庞都涨红了,一脸激动的说道:“为什么便没有人去查她呢?这东西,就不能是沈落枝扔的呢!为什么就不能是旁人拿来陷害我的呢?凭什么事事都要拿我来开刀!”

    她这般胡搅蛮缠,叫裴兰烬也有些恼火,方才因为失去骨肉的悲拗全都变成了愤怒:“邢燕寻!”

    裴兰烬才刚吼了这么一句,便听闻一旁的一位药娘略有些不满的小声嘀咕道:“这么中气十足,可不像是流了产。”

    旁的姑娘流了产,躺在床上都起不来身的,轻则郁结于胸,重则昏厥,这位邢姑娘流了产,不仅能爬起来,还能跟别人吵架,单听这个声音,谁能想到这是一位刚流了产的体虚女子?

    简直像是能跟人大战三百回合的母老虎。

    那位药娘这般一说,裴兰烬的脑子就“嗡”了一声,如同被铁器狠砸了一般,他快步向前,用力攥住了邢燕寻的手。

    邢燕寻的手骨很凉,被裴兰烬攥上时,便像是攥上一块冰一般。

    裴兰烬再看她的眉眼——那双浓而黑的眉死死地蹙着,眼眸里满是慌乱,不安。

    她原本像是一只朝气蓬勃的小兽,见了谁都要给一爪子,利落飒爽,让人望一眼,就能瞧见勃勃的生命力和从不受拘束的野性来,但现在,她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的困兽,看似爪牙尖锐凶厉十分,但实际上,她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她走到这一步,是真的没有一点退路了!

    所以她咬死不同意旁人来碰她,她知道那御医查不出来什么,但是若轮到这药娘的身上,可就说不定了。

    裴兰烬和她的目光对上的时候,隐约间探明了什么东西。

    他方才说的其实不错,公道自在人心,有些事情,就算是没有证据,但人心里是知晓的,就像是此刻,虽然还没有证据直接证明邢燕寻做了什么,但是裴兰烬一看她的神色,就在心里给邢燕寻判了刑。

    他是那样了解邢燕寻!

    在那一刹那,裴兰烬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他几乎是不受控的大喊出声:“邢燕寻!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今日已经要闹到御前了,若是你不言明,便由圣上来查,到时候你我死活难定!”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裴兰烬一把甩开了邢燕寻的手腕。

    邢燕寻本就心虚慌乱,被他用力一甩,竟踉跄着退后两步,脚下不稳,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裴兰烬没有扶她。

    他站在殿中,用一种冰冷陌生的目光看着邢燕寻,看的邢燕寻好害怕。

    她第一次...想念她父亲的臂膀。

    ——

    此时,耶律枭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

    这一场闹剧,最后以邢燕寻主动吐出事情真相、裴兰烬被气晕过去结束。

    她不吐出也不行了,因为鱼鳔已经被人拿出来了,掌事姑姑顾及到这是裴府的家事,没有直接动手,但是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后妃的身上,估计早就被东西厂太监拿走审问了,哪儿还磨蹭的到现在呢!

    邢燕寻吐出的,可不止是今日这一件事,今日这陷害只是一部分,她说的更关键的,是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身孕。

    她没有身孕!

    裴兰烬眼前一阵阵发黑了。

    他喉头都梗着一口血,硬是吐不出来。

    没有身孕,没有身孕,那来京城这一路,邢燕寻都在装,在纳木城下时,更是以“有身孕”一事为托词,逼他选了邢燕寻。

    一步错,步步错,走到现在满盘皆输,都是因为邢燕寻诱他骗他!

    裴兰烬只觉得一股愤懑直顶上头顶,他脚下一软,眼前一黑,直接直挺挺的向下砸倒,昏了过去!

    殿内顿时一片慌乱,掌事姑姑连忙去叫了别的御医来看裴兰烬。

    说来也是有趣,来瞧了一桩案子,最作妖最搞事的罪魁祸首邢大姑娘没晕,裴大人竟然晕过去了——得赶紧叫御医来治啊,可别把裴兰烬气出个好歹。

    裴兰烬晕过去了之后,事情短暂的陷入了僵局,但是旁人也不能走,最起码南康王和沈落枝不能走,事情原委了然了,报复的事儿还没算呢。

    邢燕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南康王府哪儿忍得了这口气呢?

    所以等到宴会散了之后,南康王带着沈落枝就去找顺德帝告状了,他们本就是有理的那一方,再加上南康王施压,顺德帝当场下旨了,将裴兰烬指成鸿胪寺的吊册使节,派到大奉边陲的一些附属小国去走一趟。

    这种附属小国,离得极远,走上一趟起码要半年,若是路上有什么不顺畅,甚至还要一年以上。

    裴兰烬之前是西疆郡守,回了朝之后变成了鸿胪寺的一个小官,本就已经是下下处境了,现在甚至还直接被丢出了京城,丢到了旁处去,不知道裴兰烬醒来之后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至于裴氏——裴氏纯是被裴兰烬和邢燕寻连累了,顺德帝当夜便写了一则手书,让人送过去,痛斥裴氏一门!

    教子无方,在皇宫宴会上闹出这档子事儿,裴家老大人估计有几天没脸出门。

    除此以外,顺德帝还罚了裴兰烬其他几房的几个兄弟的俸禄和官职,这对裴氏其他人来说,纯属无妄之灾,殃及池鱼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反正沈落枝和南康王都很满意,他们俩拜别了顺德帝后,便瞧见南康王妃早已等在殿下回廊前——南康王妃之前一直在和她的亲妹妹谈天说地,干脆便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了南康王去处理,等到回南康王府的路上,才来得及跟他们父女俩问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