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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蛛 第37节

    宗相宜没有说话,内心也没有惊喜。

    她只是在想,哪里有一家人?

    只顾着自己的梦想去大城市淘金的父母,还有沉迷赌博任她自生自灭的爷爷。

    哪里有她的家人?

    离开乡镇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的噩梦结束了。

    她坐在同乡进城的摩托车后座上,迎着呼啸的热风,幻想今后全新的生活。

    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从前。

    她要像电视上的女高中生那样,把辫子编得一丝不苟,坚决不能让一点油污染上她的新校服。

    学校报道交费的时候,她把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钱交给登记的中年男人。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数钱,而是从眼镜背后打量着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宗相宜?我听说过你。”他说。

    ……

    “……你搞错了。”

    “什么?”高山遥不耐烦地看向宗相宜。

    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让他心中生出一些被品评的不悦。

    “你一直以来,都搞错了。”宗相宜压低声音,“我才是你的同类。”

    “你他妈别说胡话了。”高山遥神色不屑。

    她分明已经大变样了,脸颊上的通红不见了,皮肤也变得白皙嫩滑,她花费几万割了双眼皮,贷款找韩国院长垫了鼻子,她穿的衣服都是耳熟能详的大品牌,她的外表已经和真正的城市女孩没什么两样了。

    为什么,高山遥看她的眼神,依然像是在看曾经那个自卑又土气的农村女孩?

    “我看见了……”她低声说。

    那一天,解扬失踪的那一天。

    她像往日一样,暗自跟踪高山遥。尾随他们来到那座山。

    “我在山脚下……看见你满手鲜血,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说。

    高山遥瞬间变了脸色。

    宗相宜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咫尺外的高山遥听得清。

    她也是故意,只讲给他听。

    那个她独自保守了许多年的秘密。

    如今,她不打算再无偿保守了。

    “跟我在一起。”

    她踮起脚尖,凑近高山遥的耳边。

    “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第26章

    ◎“我相信你,解忆。你也可以相信自己。”◎

    这一夜, 解忆睡得并不安稳。

    宽敞的休闲厅里睡着五个人,除了冯小米时不时抽搐的声音外,室内落针可闻, 连一个入睡的呼吸声都没有。

    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一种说不出的低气压弥漫在水下一层。恐惧和不安, 正在入侵哪怕最坚强的心灵。

    时间在凝重的空气中流淌。

    玻璃墙上的黑暗缓缓退潮,天蓝色的海水将休闲厅包围。

    一条光泽潋滟的海鱼缓缓摆尾游过。

    解忆从皮质沙发上起身,尽量不惊动其他人, 轻手轻脚地走出休闲厅。

    按照第一天的分配,今天早上是她负责准备所有人的餐食。

    一天天过去,被困在水中维纳斯的人一个个减少。

    她心情沉重, 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中。

    解忆刚走出两步, 身后休闲厅的门就开了。原野轻轻关上门, 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不见尽头的玻璃幕墙蜿蜒向前, 蔚蓝的海水波荡在透明的玻璃墙外, 一只长相奇特的海鱼正游弋在不远处鲜红的礁石群上。

    那只像风筝一样又扁又大的鱼, 有着一对翅膀一样的胸鳍,它缓慢地挥动“翅膀”,将微小的浮游生物赶进大嘴。

    相较它的那张巨口, 它每一次吃进去的东西, 都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它笨拙又事倍功半的可怜模样,让解忆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

    “妈妈!”

    解忆的一声呼喊,让书桌前的母亲放下了手中的学生论文。

    “嗯?”

    她转头看向解忆, 玻璃窗外的阳光模糊了她的面孔。

    总是这样。

    无论在做什么,只要解忆的一声呼喊, 唐柏若都会第一时间回应。

    十六岁的解忆躺在书房的休闲沙发上, 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裤, 手里拿着手机正在上网。

    头顶的空调呼呼地往外送着冷风。

    解忆一脸苦恼地说:“妈妈,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我变成蟑螂了,你还会爱我吗?”

    这是网上最近流行的一个恶搞。解忆也想看看自己母亲的反应。

    她已经做好了被一向爱干净的母亲一脚踩死的准备。

    “会。”唐柏若毫不犹豫。

    “可我变成蟑螂,每天都会产卵——”解忆进一步加大代价的重量。

    “我会去生物实验室,借培育箱来养你……和孩子们。”唐柏若依旧冷静道。

    解忆忍不住扔下手机,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唐柏若身上。

    “妈妈!你真好!”

    解忆抱着母亲的脖子,拿脸反复在她脸上磨蹭。

    唐柏若被她撞得东倒西歪,神色无奈。

    “还有一件事……”解忆停了下来,笑容依旧还在脸上,胸口却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暗自作痛起来。

    最近,她病发得越来越勤。

    病痛的折磨都是其次,最让人喘不过气的是无计可施的绝望。是眼睁睁地看着头上悬挂的闸刀摇摇欲坠,却始终坠不下来的恐惧。

    她把一切不安都藏在笑容里。

    “妈妈,如果你发现自己成了生活在火山口的一只蜗牛,每天都要经受恶劣生活环境的折磨,你活得很痛苦很痛苦——尽管如此,你还是会选择活下去吗?”

    解忆抱在唐柏若脖颈上的手臂,忽然被唐柏若握紧了。

    她那时就明白了,母亲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会。”

    唐柏若紧紧握着她的手臂。

    “因为蜗牛也有家人。”

    不久后,她再次晕倒,醒来后身处医院,母亲告知她的心跳一度停跳,是20个小时的抢救,才将她从死亡线拉了回来。

    自那以后,母亲似乎是意识到了她随时都可能逝世的事实。

    或许,母亲是想将曾经倾注的感情都收回去,或者掩埋起来,好让那天到来时,不过与悲伤。

    母亲越来越多的日子留宿在实验室,她们母女之间共度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竟是母亲自杀之前,解忆能记起,属于她们最后的温情。

    ……

    “原野。”

    解忆忽然开口,让站在一旁跟她一起观望那只巨大海洋生物的原野愣了愣。

    “嗯?”

    “你们警察,如果经手的案件里出现了亲近的人,一般会怎么处理呢?”

    “申请回避。”原野说,“此案会由其他警察经办。”

    “我觉得……我的头脑好像不正常了。”解忆怔怔地看着那只笨手笨脚的大鱼捕捉浮游生物,“我现在不仅没有努力寻找逃出这里的办法,也没有认真捉出幕后黑手,我被操纵这一切的人所特意展示出来的过去困住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

    解忆停了好一会,才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他们是否值得拯救……”

    如果当年的录音和视频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当事人之一的自述和其余人的默不辩驳,也进一步完善了过去所发生的事。

    二十年前死在水中维纳斯的七人,彼此助推,联手毁灭了一个少年。而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心怀愧疚的人。她想要受到惩罚,却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