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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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心头泛苦,哑声把话说下去: “朕拟加赐你为相国司马,遥领兖州军事,仍旧留在北府方镇拱卫京城,可好?昨日发生的事……是他们母子两个咎由自取,你不必放在心上。焕儿已不成了,朕自顷心力衰怠,也觉大不如从前了,新太子的人选,任凭你主张,你看好哪一个便选哪一个,你便是储君的辅弼大臣,将来一人之下,位同亚父。” 李豫那双抠搂的眼睛深深注视卫觎,“十六,朕将大晋的将来托付给你。” 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帝王,在年轻的大司马年前,由始至终却都是商量的口吻。与其说是提前托孤,不如说李豫在表明他的退让,他可以不计较卫觎的叛逆与逾矩,他的目中无人,甚至可以将为臣者最大的权柄拱手相授。 他愿意予取予求,只要卫觎能让大晋江山的当家者,继续姓李。 卫觎却听得冷笑连连:“遥领,便是节我兵权,不准我亲自调度兖州军事。留我在京中,便是要我与一家独大的王丞相针尖对麦芒,好方便施展帝王制衡之术? “别做梦了。”他厌烦地吐出四个字。 从前只以为李豫寡恩薄情,不意他还做得出这等能屈能伸的嘴脸,不计较昔日爱子的断臂之痛,反而费心讨好自己,为子孙后代计深远。 可惜,这样的识时务,在强横专权的世家面前,越退让便越会被蚕食干净。 谁做新太子有何区别,左不过是被世家摆布,长成新一代的傀儡。 南朝百年自诩衣冠正统,看起来风光犹在,又刚完胜北朝一场,可卫觎心知肚明,这座风雨飘摇的江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哪有臣子只手遮揽国政的朝廷?又哪有如他这等武将可以当面指摘天子的盛世? 卫觎何尝不愿等一个君明臣恭的安稳社稷来到,他情愿在御跸前 低下一头——可眼前之人,配吗? 废世家,征北胡,改奢靡,取才士,复君权,是文武两事,这一文一武都需要漫长的时间炮制,卫觎不缺耐心,他而今最缺的只有时间。 但凡他还有多几年的命…… 男子目光骤冷,手掌不觉在佩刀的镡柄上重重握紧,抬起眼皮望向皇帝,气息沉冷道: “兖州的事,不劳皇上费心,我不日便离京赴北布属。告知两省兵部,扬徐兖三州之事,自今起休得指手画脚,敢将手伸得太长,李景焕是前例。” 言罢扬长而去。 留下一串铁甲摩擦声的步履,一步步都踩在李豫心上。 李豫闭眼长叹一声,身影显露出无限的苍老意态。 寥落几许,他睁眼疲惫道,“去毓宁宫。” 皇帝摆驾梁妃的宫殿,萧氏得信后,略微准备了下迎出接驾。 这些日子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萧氏便避在宫里抄经书做针黹,两耳不闻窗外事,且约束一双儿女谨言慎行,不让他们掺和东宫的事。 此日她身穿一件家常的淡蜜色宽绦广袖裙裾,简素无纹,然而行走起来却飘逸婉约,有洛神之风。 李豫见了她,愁眉微松,上前握着萧氏的手一同入殿,口中道:“朕这几日身上抱恙,冷落了你,你却也不过中斋去瞧瞧朕。” 萧氏礼仪得体地见礼奉茶,螓首低颔:“妾身资质愚顽,不敢惹陛下心烦,知道前头有平嫔妹妹照看着,必然周全妥当的。” 比起平嫔功利昭昭的心机,萧氏淡雅如菊,从不出头冒尖。而从萧氏母家无势却位分在平嫔之上,也不难看出李豫心里的倾向。他看着萧氏曼雅如画的婉丽面庞,连日焦恐的心神略微安平,轻声道: “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与她真像……” 萧氏明知皇帝所指为何,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只是欠了欠身。 李豫问:“怎么不见二皇子?” 萧氏目光略动,语气平常地微笑:“才去西苑书阁找书去了,若早知陛下过来,妾身必扣住他在宫里等着面君。这孩子,成日就知浸在纸页子里,庶务一概不通,是被妾身教养坏了。” 李豫摇头,“二皇子仁心纯孝。你将烺儿教得很好。” 他没有透露出过多心思,说完这句话,又坐了一时,感觉身上疲累便打道回宫。 李豫的仪仗离开毓宁宫大门后,李星烺方从帷幕后走出。 这个年纪还很轻的皇子,手中尚且不忘捏着一卷刚才看到一半的老子衍。 见母妃坐在茶座上失神,李星烺走近,疑惑轻问:“阿母,方才您为何要让儿臣躲起来?” 萧氏怜爱地望着他,眼神中还有一抹藏得深沉的慈悯,问道:“烺儿想做太子吗?” 李星烺惊了一刹。 他立即摇头道:“不想。孩儿有自知之明,哪里是做一国之君的料,余生只想饱览书籍,闲来栽竹酿酒,做个闲散王爷罢了。” 萧氏提醒他,“然眼下太子的局势不明朗了……按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李星烺心中猛跳,终于明白了母妃让自己藏起来的原因。 这些日子外面闹得再怎么凶,他也不过是听母妃的话闭户读书,从没产生过什么非分之想。因为下意识里,李星烺觉得精明能干的平嫔娘娘膝下的四弟,比自己的胜算大得多。 他心知母妃性情,必也无此争竟之心。 所以二皇子求助般唤了声“母妃”,向她摇摇头。 他真的不想做太子。 萧氏何尝不愿自己的孩儿能做个富贵闲人,平安一生。可是,“烺儿想过没有,倘是六岁的四皇子立为皇储,其外家黎氏与王、谢、陆、郗几大世 家间的笼络与博弈,便无休止了。” 还有,主少则国疑。 今日她所见的陛下,比起上一次见,却是老态龙钟了许多…… 李星烺无心于权势,却非懵懂无知,听母妃点拨,很快想明了其中关窍,神色纠结不安:“可是母妃,我真的不成……纵使真是我……也不过受制于王司徒罢了,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 萧氏目光温柔,“母妃理解你的心思,母妃也不愿意如此。但烺儿可想想你的皇伯父,当年他主动放弃太子之争,去戍守西蜀,只因不愿朝内结党纷争乱象从生,祸了大晋。 “忍痛放弃,与主动承担,同是一苦。但烺儿,你身为大晋的皇子,已享受了十余年寻常百姓望而不可及的安逸荣华……” 见李星烺怔忪无言,梁妃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她站起身轻抚爱子发顶,“母妃书读得没你多,一个深宫中的妇人,胡言几句罢了。好孩子,莫伤怀。” 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 皇帝并不知毓宁宫发生的这场对话。 他才回到中斋,服用了一碗参汤,便听底下人回禀,说太学掾士傅郎君,伏阙跪呈了一份檄文上来。 “是从前太子的那个伴读傅则安?” 皇帝疲累的心神已分不出更多情绪,接过那份文书,只见绢帛上首四个大字,曰《讨庾檄文》,眼皮子陡然一跳。 他展开檄书,一字字地过目上头讨伐庾氏罪行之辞。傅则安用笔老道,使用春秋笔法,含蓄而激烈,将庾灵鸿的毒恶面目揭露得一丝不剩,却又不涉簪缨的闺名。而追责之苛刻,直逼前朝末引起八王之乱的贾皇后。 李豫看得两手发抖。 撂下那张薄薄的绢帛,他沉寂半晌,咬牙说出两个字:“甚好。” “将此檄传阅于史官,令记录于青册,警示后世。并誊写下来发布告,昭告天下黎民,以正视听。” 既用人家的文书,还要名留青史,那么一个九品小吏的品阶便承载不下写檄者的名字了。 李豫随即擢复傅则安为文学博士,又召见他在中斋中见了一面。 无人知道君臣二人谈了什么,只是傅则安出宫时,袖中多了一道密而不宣的圣旨。 他回到太学府,宫里随即便来了御前黄门,宣读傅郎君复职的圣谕。太学里的一众祭酒与太学生听后大吃一惊。 待弄清前因后果,有人忍不住讥讽起来: “恭喜傅博士啊,写了那种钻营圣心的檄文,一朝又鸡犬得道了。那庾氏,其罪虽罄竹难书,可阁下到底是与太子总角结交,情谊深重。而今一见东宫没落,便唯恐落于人后地落井下石。好啊,好令我辈佩服!” 一身白头黑袍的傅则安神色平静,任人言说,不与争辩。 太学生们含酸的含酸,挤兑的挤兑,有多少是真正不屑傅则安人品的说不准,却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暗恨自己:怎么他们就没想到这个出风头搏陛下青眼的机会呢,反被姓傅的抢了头筹。 还有人不依不饶,勾唇讥笑:“好一个‘江离公子’,这等两面三刀翻脸无情的本事,我看该是江左第一伪君子!” 傅则安淡淡看去一眼。 说话之人,原是当日在太极殿外,被卫觎踩在脚下碾断了骨头的膏粱子弟,伤好后成了高低肩,形容猥碎。 傅则安面上依旧不见怒色,静了静,低声道:“江左第一伪君子,这个名号,我认下了。”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眼光,径自离开太学,回到秦淮南岸寄住寺庙中的小木屋,开始收拾远行的包袱。 他意料到簪缨在此事了结后,不会再在建康久留,她不喜欢这里的浮华虚伪。 鸟 儿破了笼,是要振翅高飞的。 所以他在宫中时已向陛下请命,托辞想编一部大晋朝的《山水志》,欲前往各地州郡采风。 陛下许是被他的一头华发所动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怜悯,准了奏请。 他没护过阿缨什么,这是她第一回 出远门,他想远远地陪她一程。 傅妆雪就站在逼仄的屋角,含泪看着这一幕。 自从她被火玉佩烧伤腰部,抬回木屋后将养近两月,才不淌脓水结了疤。 可那块留在皮肤上比巴掌还大的丑陋伤疤,注定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傅妆雪平生最珍惜的两样东西,一是自己的容貌,二便是她那一身细白如乳的好皮肉,而今白璧生瑕,她每次看到都伤心万分,无从疏解,整个人都干瘦黯淡了许多。 眼见兄长收拾包袱,她哀愁地泣问:“阿兄要去哪里,要撇下我吗?阿雪就只有你了,阿兄走了,我便活不下去了……” 傅则安简单地装了几件衣衫,背对着她,淡漠道:“我写了份东西给陛下,恐惹怒一些人,会来找麻烦,托人送你去会稽郡,那里有我信得过的旧友。你活不下去比活得下去,要难些。” 傅妆雪哭着说,“寄人篱下地活下去吗?阿兄,不,我不愿意!你为何要如此狠心?” 她忽然灵光电闪,哪怕对外面局势一窍不通,也直觉出什么,“——阿兄是不是要去找簪缨姊姊,何以如此偏心……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 傅则安目光沉寂,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嗯,以后不会再有偏心的事了。” - 与此同时,小长干里的一幢瓦房院子里 。 沈阶看着放在地上的三箱赉赐,与面前锦袍中年男子平静对视,狭长丰俊的眼中隐生锋芒。 来人自称是王丞相府中的长史,贵足踏践地,从矜贵的站姿上便可看出一股子纡尊的劲儿,抬举地半笑道: “我家府君近日听门客推荐了一个秀才,名叫伦云方,虽无品阶,然丞相爱才,今破格收在幕下,供府君驱策。这位伦郎君呢,又向府尹推举了郎君你,极力言说郎君是大才之人,这不,府尹命某礼贤下士,郎君这便与家人交代一声,随某去丞相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