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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 第37节

    纪决又揉他的脸,“若是碰上恶劣气候,烈日飞雪,狂风骤雨,你又怕不怕?”

    纪榛再次坚决地摇头,“我不怕。”

    他心中欣喜兄长终于同意带他离开,为表决心,又连声说:“我什么都不怕,哥哥信我.....”

    话音方落,一计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上。

    纪榛只觉一阵眩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甚至未来得及发出一点声响便软软地倒在了兄长的怀中。

    失去意识前是兄长温厚的眼神和一句随风声飘进他耳里的,“可我怕。”

    怕你酷暑热,怕你隆冬寒,怕你衣不暖腹不饱,怕有流寇索命,怕有变故无数恐难安。

    “榛榛,”纪决不舍地拥着怀中温躯,无声启唇,“等我接你回家。”

    昏迷的纪榛又交回了沈雁清手中。

    纪决作揖道:“沈大人,莫要忘记在狱中承诺。”

    猎猎风声刮荡着纪决的薄衣,沈雁清郑重颔首,抱着纪榛目送其远离。

    铮铮的铁链碰撞声渐弱,大雪将清苦的竹影掩去。

    自是浮生无话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

    纪榛还未到沈府就醒了。

    不同寻常的是,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呆呆地抱着腿靠在软垫上。

    吉安被准许进车厢,可安慰的话磨破了嘴皮子,纪榛也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就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沈大人,”吉安担心得嘴角撩泡,连带着沈雁清都不怕了,“我家公子怕不是魇住了吧,都醒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不说话?”

    沈雁清静坐于侧,目之所及就是纪榛凝滞的神情。

    早间出发时还和吉安有说有笑,如今却变成了没有魂魄的木偶娃娃。

    未能跟纪决去宁州对纪榛打击便这样大?

    纪榛满是怨恨的眼神挥之不去,沈雁清难忘那一瞬的悸惶,终究是道:“纪决不带你走,自有他的考量。”

    纪榛关着耳朵理都不理。

    沈雁清不曾被这样冷待过,“你非要如此,现在就追去.....”

    他话还没说完,纪榛手脚并爬就要离车。沈雁清眉心微微一跳,摁住他。

    纪榛哽咽问:“不是你说的让我追吗?”

    沈雁清沉住气,先打发走了吉安,才说:“你跟着纪决只会坏事,你去做什么?”

    纪榛气恼地推沈雁清,推不动,委屈地瘫坐下来,“我哥哥从来不骗我,定是你威胁他,他才不带我走的。”

    沈雁清从不知纪榛如此难缠,莫须有的罪名也能推到他身上。他松开纪榛,“你若还想再见纪决,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京都,什么都不要做。”

    纪榛一怔,半信半疑,最终摇头,“我不信你。”

    沈雁清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笺丢给纪榛,“自己看。”

    纪榛打开信封,见到了兄长遒劲的字迹——榛榛,静候佳音。

    他鼻尖一酸,这才确信兄长有苦衷,不禁抱着信纸默默掉泪,又开心又难过地絮絮叨叨,“我就知道哥哥不会不要我.....”

    沈雁清见状问:“还追吗?”

    他珍惜地将信笺收好,摇头,又蜷回了角落,一副不愿再和沈雁清说话的模样。

    纪榛心甘情愿随蒋蕴玉去漠北、随纪决去宁州,却唯独需要一个由头才能将他留在京都。

    沈雁清曾唾手可得的东西似乎正在悄然远去,他静望向沉默的纪榛,有几分烦乱地错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榛榛(叉腰):虽然你得到了我的人,但*#$%$y@dfs......

    第36章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废储终在冬日落下了帷幕,京都又恢复了风平浪静。沈府一如往常的安逸,至少在明面看来确是如此。

    自打纪家垮台后,府中爱嚼舌根的奴仆常常私下议论主院是否会换新的主子。

    沈雁清月前升任,不到二十五的年岁已是四品翰林学士,青云万里,又是神清气朗之貌,多的是好人家盯着,前些时日京都顶有名的张媒婆便受光禄寺少卿所托踏了沈府的门槛。

    光禄寺少卿有意将嫡次女嫁入沈家,不过到底家世摆在那儿,总不能做侧室,说是抬为平妻即可。沈老夫人没有当即应下,但也并未全然拒绝,想是有几分心动的。

    奴仆议论纷纷,都觉着喜事将近,可眼瞅着都过去五六日了,愣是半点儿进展没有。今日终是传来消息,光禄寺少卿的嫡次女与刑部侍郎之子看对了眼,不日下聘。

    这桩喜事算是黄了。

    但不妨碍还有其余的人盯着沈家。

    吉安方在墙角偷听了一轮议论,似乎是哪户人家的祖母上了门,名为走动,实则给自家孙女说亲。他家公子自打不能随纪大人去宁州,如今在府里日日郁郁寡欢不止,还要受这些烂嘴巴的编排,他真想拿剪刀把长舌剪下来喂狗。

    吉安端着核桃酥,气不过想现身同窃语的奴仆理论,岂知围在一块儿的奴仆却先一步看向他的方位,皆讪讪地住了嘴。

    他回头一看,纪榛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纪榛把奴仆的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在这沈府里,向来无人真心觉着他能名正言顺住在主院,从前他把满腔爱意化作面对流言蜚语的铜墙铁壁,但现在他已经提不起心力再和旁人辩驳。

    吉安本以为纪榛定会好好惩戒这帮非议主子的奴仆,挺着胸气汹汹地瞪着他们。

    岂知纪榛并未似从前那般盛气地发作,反而是假装什么都不知,也不做搭理,只对吉安道:“把核桃酥端进屋吧。”

    吉安气道:“公子,他们.....”

    瞥见纪榛寡淡的神情,到底把话压了下去。

    纪榛回到主厢房,这才有几分松快,抓了块核桃酥就往嘴里塞,两腮鼓鼓囊囊的,含糊道:“你理他们做什么。”

    吉安打抱不平,“难道就任由他们胡言乱语吗?”

    纪榛就着茶水把核桃酥咽进喉咙里,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酸楚的什么滋味,朝吉安笑了下,“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等着和哥哥团聚之日。”他往吉安掌心里放了块糕点,“好吉安,别生气了,吃块核桃酥吧。”

    吉安以前其实觉着自家公子是有几分任性的,可现在纪榛这样通透达理,他又反而难过起来。若是大公子还在.....他难受得不再做假说。

    主仆二人安静地吃着糕点。

    片刻,奴仆来报说沈雁清今晚散值会回府用膳。

    送别纪决已近半月,这些时日沈雁清夜夜都宿在主厢房,东西厢房倒无人问津了。

    纪榛随口应了声。

    婢子多问了句,“少夫人,要吩咐厨房炖些汤水吗,或是有旁的吩咐?”

    纪榛摇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不是没做过,沈雁清却从未放在眼里,无谓白费功夫。

    婢子诶了声,后退两步出去,与外头的奴仆小声说着话,“你有没有觉着少夫人好似哪儿不大一样了?”

    “那可不是,如今纪家倒了,他虽不是纪家血脉,但到底姓纪,还不得好生夹着尾巴做人,哪能和以前一般那么趾高气昂?”

    谈话声渐远,“你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少夫人从前待我们不薄......”

    纪榛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也不是很在意,咕噜一口饮下热茶。

    冬日天暗得早,沈家父子临近暮色才抵达府邸。

    沈父摘下官帽道:“你母亲昨夜又同我谈了你议亲一事,依我看呢,纪榛那边要是不反对,你不妨考虑考虑。”

    沈雁清确凿不疑地回:“父亲母亲就别再操心我的婚事了,莫说我的心思不在此处,便是在了,纪榛也绝不会同意。”

    “他到底是男子,我们沈家从未有过此先例。”沈父叹了声,“这事不急,你还是再想想。”

    沈雁清拜别父亲,乘着月色往主院走去。

    膳食皆已经上了桌,纪榛先行用过了。沈雁清到时他正坐在烛下看话本,皆是些不费脑子的民间趣闻,用来打发时间的。纪榛现在不大爱外出了,一来是沈雁清看得紧,每次都要派人跟着;二来他上回去紫云楼碰到张镇等人听了些难听话,就更不想出去无故受人嘲讽。

    他正看到兴起处,沈雁清来了只是用余光撩了眼,就继续把注意力都放在故事里。

    食桌上的膳食没怎么动过,就连纪榛最喜欢的松鼠桂花鱼也只是吃了几口。

    这半月纪榛都对沈雁清爱答不理,有时候沈雁清说三句他才应一句,沈雁清只当他还未从纪家的变故里走出来,并不逼迫他开口。但今日纪榛竟然连膳食都不同他一块儿上桌吃,见了他也全无反应,沈雁清到底还是有几分介怀。

    影子遮了话本的字,纪榛不满地抬眼,见着沈雁清到他跟前,也不打招呼,挪了个位置接着看。

    岂知沈雁清竟来夺他的话本。

    纪榛这才有点孩子气地瞪着对方,“还给我。”

    沈雁清随意翻了几页,很俗套的故事桥段,没什么新意,纪榛怎么就看得津津有味了?

    他把话本还给纪榛,纪榛干脆拿着话本跑到了榻上去,钻进被褥里趴着看。

    沈雁清拧了下眉,不想自讨无趣,独自沉默地用了膳食,又简单梳洗了一番,亦拿了书册坐在烛下静读。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场景。

    每每沈雁清读书,纪榛都要闹出些动静来引起对方的注意,不是假装喝水就是在屋里打转,更甚的宽衣解带也不是没有过。

    沈雁清频频走神望向软榻。

    房中多了一人,纪榛其实无法再聚精会神看话本,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却能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四肢。

    他没有办法离开沈府,也没有沈雁清的城府与之对抗,他自知软弱无用,但有自己的法子表达不满——他不会再自轻自贱地往沈雁清身上贴了,只把沈雁清当作住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不瞅不睬。

    纪榛觉着热了,把两条腿从被褥里伸出来,小腿翘起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晃啊晃。

    沈雁清见此,翻书页的动作一顿,忽地吹灭了烛。

    主厢房只剩下一盏暗灯,纪榛看不清话本,半撑起身子,正想控诉对方无故熄烛,沈雁清已经走向塌旁。

    昏影里,沈雁清俊雅的五官半明半晦,纪榛呼吸微凝,慢慢地缩回了软榻的里处。

    沈雁清上了塌,纪榛背贴着底,还抓在手中的话本被抽走。

    他直挺挺躺着,喉咙滚咽一下,清炯炯的眼睛不敢直视沈雁清,只怯怯地半垂着。

    沈雁清覆身,一手撑在他颈侧,一手抚他的脸颊,静望着他。

    这半月有太多频繁的荒唐的情事,皆是从前纪榛从未领悟过的。他一触及对方幽深的眼眸,半羞半惧地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