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面具下的爱情在线阅读 - 第九章

第九章

    方芷芸巍巍的笑了笑,「我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你是雅雅,为何你们的容貌相差这么多?更何况你不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吗?」他恢復律师的职业本能强烈质疑着。儘管情感上他已部份相信她是雅雅,但理智上他仍无法相信接受这个事实。

    「我并没有死,」方芷芸哀伤的望着他,「至于我的容貌为何改变这么多,这一切该从十年前,我和你母亲订下那个『魔鬼交易』说起吧!」她深深叹了口气,双手圈住自己,彷彿可以保护自己般,转身凝视着窗外迷濛的夜色,缓缓说出了那段埋藏在心底十年的往事。「…在你母亲的安排下,我在美国医院待了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数不清自己究竟进行了多少次的整型手术。那个时候的我对人生沮丧到了极点,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孔在手术完成后,会呈现何种面貌,我更不知道自己如何在那陌生的国度里生存。」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会儿,「就在我因无法承受内心沉重的孤单压力,而躲在医院的花园里哭泣时,恰好我现在的父母,正好作完检查散步到哪儿,或许是同为华人吧!我母亲毫不考虑的把我搂进怀里,而我在长期缺乏亲情的温暖,加上终于遇见能以相同语言沟通的人,我倚在她怀里哭尽了我的惶恐和害怕。」她停了一下,眼中因回忆泛出了光采,「从那以后他们只要一有空,即到医院来陪我,我们不知不觉中发展出类似亲情般的珍贵感情。他们用爱抚去了我心中那股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在我完成最后一次手术后,我父亲运用了人际关係,悄悄把我带离开医院,并代我将所有的医药费还给你母亲。为了让我彻底摆脱你母亲所加诸在我身上的阴影,在我拆掉绷带的那一天,他正式办理领养我的手续,并把我更名为方芷芸。」她转过身以坦诚的眼神看着他。一口气说出了这深埋心底十年的秘密,她有种解脱的轻松。

    她的说明让耿宇辰狂笑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编出这么荒谬的故事来唬我吗?」他以冷酷至极的语气嘲讽着。他知道他该相信芷芸的说词,但他却顽强的抗拒这一切,因为真相竟是如此的残酷,他觉得自己好傻好可悲!

    「宇辰,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方芷芸解释着,「你仔细回想看看,有多少次我们私下相处时,你不都认为我和雅雅之间有很多巧合相似处吗?」

    是的!她说得没错,耿宇辰痛苦的闭上眼睛,思绪像快速翻书一般,在脑海中迅速飞掠过。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她手上戴的戒指;还有喝咖啡时,她未加思索的即帮他放妥他所喜欢的半包糖及两个奶球。还有她惯有的小动作及口头禪,还有…许许多多的还有,在在都证明着她就是雅雅!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以空洞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十年来我背负着杀人兇手的心理重担,不敢大声的欢笑,不敢让自己幸福,每天怀着赎罪的心过日子。你知道我有多少次面对大海吶喊祈求上苍,希望能以我的生命来换回你那花样年华的生命;我更日日夜夜在内心里请求着你的宽恕。」他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如今你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并没有死,这十年来你以着一张漂亮的新面孔,幸福开心的生活着,你不觉得自己太残酷无情吗?」他语气凄凉的说着。

    「我…」方芷芸哑口无语,心中为之一酸,眼泪也跟着串串落下。

    耿宇辰朝她跨了一大步,「你和我母亲凭什么帮我作决定?你们有何权利操纵我的人生?你们在乎过我的感觉吗?」他咄咄逼人质问着。

    「宇辰,我..我从没有伤害你的念头。」方芷芸呜咽说着,并嚐试伸出手拉他。

    「不要碰我!」耿宇辰大声怒喊着。他心中的不平,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你很得意是吧!再一次把我玩弄于股掌间,当我像个白痴一样,娓娓跟你诉说着自己的感情时,你一定在心里讥笑不已吧!」

    方芷芸被他一吼,吓得急急缩回自己的手,「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泪眼婆娑的说着。

    「没有?!」耿宇辰转身狠狠盯着她,「在你本身就是个谎言的情况下,我能相信你说的话吗?」他恶毒嘲讽着。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蹋了,没想到这十年来他竟是生活在一个如楚门世界的天大谎言中。

    方芷芸眨了眨眼睛,以遏阻串串泪水滑落,「如果我早知道佩璇和耿家的关係,我一定不会回来台湾的!」她带着泣诉的声音嚐试为自己辩解。

    「对!你本就不该回来!你的出现只会让人產生齷齪的感觉。」耿宇辰步步逼进,直把她逼进死角,「你根本不可能是沉心雅!因为在我的心里,她在十年前就死了;你怎敢说自己是沉心雅?雅雅拥有一颗纯真、善良且从不欺骗的心,而你呢?在美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污秽、恶毒且善于说谎的心!」他因愤怒而有些呼吸急促,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方芷芸!我最后悔的事莫过于认识你;而我做过最可笑的一件事,就是向你求婚!」说着,他一把拿起相框往墙上丢去,而后甩上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方芷芸缓缓蹲下身子,以颤抖的手收拾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当她望见相片中的宇辰,爱意情浓的俯视自己时,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一不留神,锐利的玻璃碎片直直刺入了她的手掌心,她怔怔的望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麻木的丝毫不觉得痛,因为宇辰的那番话,彷彿一把利刃,把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而有什么痛可以比得过这个呢?

    ※※※

    耿宇辰炫风一般的离开芷芸家,疯狂快速的往家里奔去,他必须立刻找到自己的母亲,以证实这所有的一切。他顾不得深夜那极速剎车而產生的尖锐刺耳声音,随意停妥车迅速走进家门。未理会管家的招呼,他一逕往母亲的房里走去,「妈!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吗?」他未敲门直接走进房内,气急败坏的质问着。

    「什么是不是真的?」耿母站起身,取下老花眼镜不解问着。儿子那失控的神情,令她有些不安。

    「方芷芸就是沉心雅!」他直截了当说着。

    他的话让耿母一阵踉蹌,不由得瘫坐在床沿。「谁…谁告诉你的?」她脸上血色尽失。

    「方芷芸把一切经过都告诉我了,真的是你们串通好骗我的吗?」他有些不相信的问着。天啊!拜託答案是否定的,他无法相信自己所敬爱的母亲,会亲手主导了这齣戏。

    耿母痛苦的点点头。这些年来她所担心的这场噩梦终于发生了,她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激动的摇晃着母亲,「我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忍心对我作出如此冷酷的事呢?」他声嘶力竭吶喊着。

    耿母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出了这段陈年往事。「我是个门地观念很深的人,我私底下暗地找人调查过沉心雅的身世,当我得知她是个父不详的弃儿时,我即下定了决心要阻止你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她似陷入了回忆,「当我赶到医院,从王医师那里瞭解了她的情况,我不想你背负着对她的愧疚压力,随即提出了这个交易。原本我以为这会是个完美的计画,因为我可以完全掌握她的行踪,让她永远无法再接近你,但老天爷似有意跟我作对,没想到她竟会结清医疗费用,从医院中突然消失无踪,我试着找人寻找她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她苦涩说着。此刻她的心中除了伤痛,更有着说不出的后悔。

    耿宇辰放开母亲大声狂笑着,「你们两人全当我是傻瓜吗?而我竟然毫不怀疑的任你们摆佈,每天傻傻的哀悼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宇辰…」耿母慌乱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再次转身面对母亲,「您什么时候知道方芷芸就是沉心雅?」他严厉质问着。

    耿母在儿子那锐利的目光下。不由得的畏缩了一下,「在..在她和佩璇的庆功宴上,她主动说出口,我才认出她的!」她有些嚅囁。

    他步步逼近母亲,而耿母则步步后退,「所以您就再一次的进行破坏,阻拦芷芸和我来往?」他想起了芷芸三番两次的拒绝自己,还有母亲提及芷芸时的不屑口吻。

    「我…」耿母哑口无语。

    耿宇辰痛苦的转开身一语不发,在这一刻他充分的体认到被自己的亲人,尤其是自己敬爱的母亲所背叛,是一件多么痛心的事。

    「宇辰!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耿母讨好似的说着。

    「妈!如果您真的是为好,您就该让我拥有完全自我,让我可以自由的追求我所要的一切,而不是一味的欺骗、百般的破坏,毫不考虑的硬把您所喜欢的套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他背对着母亲凄凉说着,缓缓走了出去。

    「宇辰!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耿母望着儿子的背影着急喊着。

    「我要去一个可以呼吸到乾净空气的地方!」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这骯脏的一切。

    ※※※

    何佩璇亲密的依偎在丈夫的身边看着电视,她好喜欢这种温馨的时刻,两人不受打扰的聊着家常。驀地,一阵刺耳、急促且持续的门铃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耿宇奇皱着眉不悦的前去应门。

    「哪个人这么没水准,按电铃按得这个样子?」他边嘀咕边打开大门,但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满身酒臭的人是宇辰吗?昔日那个光鲜体面、瀟洒英挺的人跑哪儿去呢?

    「宇奇!是谁啊?」何佩璇走近好奇问着。

    未待耿宇奇回答,「嗨!佩璇」耿宇辰醉茫茫招呼着。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快点进来啊!」何佩璇不悦着。难道没等到芷芸,他就得如此失魂落魄藉酒烧愁吗?

    耿宇辰固执的摇摇头,「在你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前,我不能进去!」他充满醉意的说着。

    「什么问题?」他们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两人是否也参与了沉心雅这个阴谋?」他虽酒醉但仍以严肃的神情盯着他们。

    「宇辰!你喝醉啦!沉心雅不是已死了十年吗?哪来的阴谋啊?」耿宇奇无奈的摇摇头,嚐试拉他进屋内。

    他一把拨掉哥哥的手,「雅雅没有死!方芷芸就是雅雅!」他一个字的慢慢痛苦说着。

    他们两人被他的说法吓得愣住了,「你胡说什么啊!」何佩璇回过神斥责着。天啊!事情的真相怎会是如此呢?她在内心惊吓问着。

    「芷芸亲口承认了,妈妈也承认了,快说!你们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耿宇辰望着他们绝望问着。拜託!不要告诉我肯定的答案!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可以信任的人,他在内心吶喊着。

    耿宇奇决定暂时搁下心中的疑问,看着弟弟那一脸失神的表情,让他兴起了强烈的保护慾,他原本打算明天找母亲问清楚一切的,没想到却晚了一步。他友善的搂着弟弟安抚着,「你忘了吗?你发生车祸时,我正好到日本出差,你大嫂也恰巧回去澳洲,我们怎么可能参与这件事呢?」

    耿宇辰同意的点点头,步履蹣跚的走进屋内。

    耿宇奇夫妇不由得松了口气。

    「哥、大嫂!谢谢你们!你们是世界上唯一不曾欺骗我的人。」说着,他不支的往沙发倒下去。

    他们两人面面相覷,深陷在宇辰所掀起的这场风暴里,久久不能言语。

    ※※※

    「早安!」宇琦夫妇向着走出房间的宇辰招呼着。

    「早!」耿宇辰揉着疼痛的太阳穴,「昨天晚上麻烦你们了,对不起!」他道歉着。

    「自家人嘛!这么客气!」耿宇奇不以为意的拍弟弟,「不过你还是打个电话回家吧!妈妈担心了一整夜呢!」

    「我不打!」耿宇辰断然拒绝着,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依然隐隐作痛。

    「宇辰!再怎么说她总是我们的母亲,当年爸爸去世后,是她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我们拉拔大的,难道你忘了那段辛苦的日子?」耿宇奇试着说服弟弟。想到昨晚母亲声泪俱下的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在难过之馀更有着说不出的同情。

    「我--」耿宇辰迟疑了一下,「哥!我会回去的,但我需要找个地方釐清一下自己的思绪,你们介意我在这儿住几天吗?」他客气问着。

    「不介意!你儘管住。」何佩璇亲切的拍拍他,「来!把这杯咖啡喝下去,你的头会舒服些的。」她开始发挥妈妈的本性。

    「谢谢!」耿宇辰感激说着。

    「喔!我该走了!」说着,何佩璇站起身,迅速往丈夫脸上亲着,往外走了出去。

    「小心点开车!」耿宇奇爱怜叮嘱着。

    何佩璇比了个ok手势。

    一俟佩璇离开后,兄弟两人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耿宇奇终于开口,「你想聊一聊吗?」看着弟弟那沮丧样,他好生难过。

    耿宇辰朝哥哥苦笑了一下,「我能说什么?说我不在乎?说我熬得过去?告诉你那全是骗人的!你能想像这十年来,生活在别人所编织的谎言中过日子的滋味吗?你能体会我每天怀着懺悔的心,哀悼沉心雅,但没想到她却幸福快乐的生活着,那种被愚弄的感觉吗?」他心中的愤怒再度浮了上来。

    耿宇奇定定的看着弟弟,未发表意见,他知道唯有让宇辰发洩完心中的怒火、不平,他才能平静下来。

    耿宇辰站起身继续说着,「当我遇见芷芸时,我以为他是老天爷可怜我,再次送我的礼物,所以我隔外珍惜这份感情,甚而坦诚的向她求婚,没想到…」他激动的说不下去。

    耿宇奇打气的拍拍弟弟,「我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苦衷?!」他转身面对哥哥狂笑一声,「即使她顺从妈妈的意思,不坦承自己真实的身分,她也不该戴着面具再次和我玩感情的游戏!」

    「你真的认为芷芸只是在和你玩游戏?」耿宇奇不可思议的问着,白痴都看得出芷芸对他的深情!

    「当然!」他不屑说着。

    耿宇奇不同意的摇摇头,「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做噩梦一场,当我从未认识她!」他未加思索说着。但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强烈反驳着他:你爱她!不管她是方芷芸或是沉心雅,你都离不开她!

    耿宇奇叹了口气,「老弟!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以免后悔莫及!」

    ※※※

    何佩璇开啟大门,迎面而来的一阵幽暗、冷清,让她有种不安的感觉,莫非芷芸…。不!不会的!她甩甩头彷彿甩去自己那可怕的想法。「芷芸!芷芸!」她着急的大声喊着。

    「我在这里!」沙发角落里传来了方芷芸喑哑的声音。

    芷芸的出声让她松了口气,她迅速走向声音来处,她一眼瞧见了芷芸那双有着淡淡黑眼圈的红肿大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刚刚在我家发现了一隻无精打采的猫熊,没想到这儿也有一隻,你们两人可真是绝配!」她有些无奈的开着玩笑。

    听她这么一说,芷芸的心又揪结了起来,「宇辰…他还好吗?」

    何佩璇叹了口气,「在你突然对他扔下这么一颗炸弹后,他会好过吗?」她的语气中带有点埋怨的味道。

    方芷芸哀伤的垂下眼瞼,「对不起!当初我许下承诺永远不得说出真相、不能接近宇辰,但面对他的深情,我实在无法再欺骗下去,我无意伤害他的..」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嘿!」何佩璇着急的拉住她的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着,她发现了芷芸缠着有点零乱的纱布,且还渗出血的右手,「你怎么啦?」她关心着。

    方芷芸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并刻意的跟佩璇保持距离,「我没事!」她小声说着。宇辰昨晚的那些话,除了让她的心碎成一片片外,更让她心中消失许久的沉心雅那疏离、胆小个性,也跟着回来了,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再跟佩璇有牵连。

    这样的举止,让何佩璇有些生气,「怎么啦?揭开了你的真实身分,就不想再跟我来往了吗?」

    方芷芸望了她一眼,眼眶一红,泪又落了下来。

    何佩璇大大叹了口气,拿出了医药箱,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主动拉近她的手,拆除纱布帮她处理伤口,一阵尷尬沉默就这么飘浮在她们之间。「芷芸!你觉不觉得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就一直在扮演你的小护士的角色?」她突然无厘头冒出了这么一句。

    佩璇的这句话,让方芷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想起了之前相同的场景,忍不住摀着嘴大笑。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方芷芸啊!善良、热忱且乐观!」何佩璇完成伤口包扎后,友善的拉住她的手,「芷芸,身为宇辰的大嫂,我的确有些生气你对他的隐瞒,尤其是我一而在的追问,你还是否认;但身为你的合伙人、好朋友更是好闺密,我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她停了一会儿,「换做是我也会选择这样的交易,没有人有权质疑你的决定对或错,我最难过的是,你竟然对我隐瞒着这样的真相,寧愿一个人委屈苦恼着,也不愿让我帮忙。我不认识也没看过沉心雅,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讚最棒的方芷芸!」她心平气和真诚说着。

    这样的一段话,让方芷芸从昨晚至今,孤单委屈多时的冰冷心,彷彿急速加温解冻一般,她忍不住抱着佩璇,眼泪溃堤而下。

    何佩璇轻拍着她的背,「痛痛快快哭吧!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通通哭光光!」

    看着眼前芷芸悽然的神情,想及宇辰那愤怒痛不欲生的模样,她感概好深,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两人之间竟存在着如此复杂的关係,她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这份深情,竟然会浓烈到延续到十年后。她回想着这一年多来,芷芸每每谈论感情、婚姻时,不知不觉中流露出的无奈和哀伤,她相信这十年来,芷芸必定经歷了很深,很苦的心灵煎熬,和芷芸一比较,她深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一定要用心珍惜眼前的幸福。

    方芷芸泪终于歇了,心情也跟着缓和下来,「佩璇!」她深吸了口气,无意识的拨弄着手上的纱布,「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决定回美国了。」

    「嗯!回去散散心也好!伯父伯母一年多没见到你了,一定很想念你!」何佩璇赞同着。

    她轻摇着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回去了就不再回来了。」

    何佩璇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是说要把工作室close?」她瞪大眼睛问着。

    她无言的点点头。

    「小姐!你有没有想清楚啊!我们辛苦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拥有这一片天空,而你却打算如此轻易的摧毁它?」何佩璇激动不已。

    方芷芸愧疚的低下头。结束工作室她何尝不难过呢?放弃眼前为数不少的客户她也捨不得啊!但她若继续留在台湾,只会不断的提醒每个人,那段伤痛的存在,让大家永远陷在黑暗的深渊里。「我回来台湾根本是个错误。我不仅伤害了所有关心我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彻底毁灭了宇辰的世界!」她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与无奈。

    「芷芸!」何佩璇拉着她未包纱布的手,「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何苦要如此谴责自己呢?」她嚐试说服着。

    方芷芸一味的摇头,「不!如果我没有回来,宇辰就可以永远保有对沉心雅的美好回忆,他就不必面对眼前这个丑陋的事实!」她再次想起昨晚宇辰临走前说的那段话,不由得心一酸泪又落了下来。

    「你很爱宇辰,对吧?」何佩璇轻声问着。她为他们两人的命运多舛好生难过。

    方芷芸抬头望着她,「在沉心雅的岁月里,宇辰就像是温暖的阳光,不仅照亮了我的生命,更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真正体会到被满满爱围绕的幸福,就是这份爱的记忆,支撑了我渡过这十年,」她的脸上因回忆泛起了光采,「当我再次遇见他时,我知道自己早已放弃,也丧失了爱他的权利,我更该信守承诺的远离他,但我却情不自禁、无法自拔的再次爱上他。」她停了一下,「是的!我很爱他!宇辰是我这一生唯一用心爱过的男人。但正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必须离开,彻彻底底的离开,只有这样他才能渐渐淡忘这伤痛的一切,找回内心的寧静!」她以着凄凉苍老的语气坦承着自己的心情。

    她的这番真诚告白,强烈震撼着何佩璇的心,她只能怔怔看着芷芸无言以对。

    ※※※

    耿宇辰轻敲着母亲的房门。经过几天激动的情绪衝击,他已渐渐平静下来,他已不再责怪或埋怨任何人了,毕竟都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他不能在自艾自怜于陈年往事里了。但十年后过的这一段呢?他在内心自问着,忘了她!就当她是人生旅程中,萍水相逢的一段情吧!真的吗?他在内心苦笑着。

    「请进!」耿母病懨懨的答着。

    耿宇辰缓缓朝母亲床边走去。

    一见是儿子,耿母喜悦的欲坐起身。

    「妈!不用起来,您多躺躺休息!」他急急按着母亲躺下。

    「宇辰!妈妈对不起你!原谅我吧!」耿母拉着儿子的手充满歉意说着。

    耿宇辰摇摇头,「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很抱歉那天在情绪失控下,对您说了那些无礼的话。」

    「宇辰,让妈妈为你做些甚么来弥补这一切好吗?」耿母满心愧疚的说着。

    耿宇辰苦笑的摇摇头,「没其他事的话,我要去事务所去。」说着,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宇辰!」耿母唤住了他,「你和芷芸…」

    他打断母亲的话,「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不要再提起她了!」

    望着儿子那落寞、孤单的身影,耿母心中为之一酸,她不能再待在床上,她必须想点办法来挽回。

    ※※※

    连续好几天的阴雨,今天总算放晴。方芷芸不由得放下笔,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阳光沉思了起来。自从爆发那件事情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她的心情已由原本的深沉伤痛,渐渐淡化为偶尔的隐隐作痛。经过与佩璇再三的磋商后,她们决定儘可能的赶完这一季的订单,未来得及履行的合约,则待她返美后画妥设计图,再交由台湾的加工厂代工,等到所有的合约全部履约后,方正式结束工作室。为了赶上回美国过圣诞节,这一星期来她卯足了劲,几乎天天加班。驀地,一阵门铃声响起,她从遐思的心绪中清醒过来,急忙前去应门。

    「耿夫人?!」她对来人有着说不出的意外。

    「我能进去跟你谈谈吗?」耿母客气问着。

    「请进!」她侧身让耿母进门,并有礼的奉上一杯茶,「请用茶!」

    「芷芸,」耿母拉着她放下杯子的手,「你真的决定要回美国吗?」自从宇辰变得沉默寡言,加上佩璇透露这个讯息后,她即打定了主意来找芷芸。

    方芷芸默默的点点头。

    「那宇辰怎么办?你不是爱他吗?」耿母着急的问着。

    方芷芸的眼眶为之一红,「宇辰他恨我,他爱的是沉心雅!」当她说着这句话时,她有种想哭又想笑的感觉,同样的一个人,却让宇辰產生如此极端的两种情绪,究竟是谁变了呢?人、事或物呢?

    「你错了!我瞭解宇辰,不论你是方芷芸或是沉心雅,他都爱你。」耿母解释着。此刻她唯一的心愿,是尽一切的努力来弥补自己十年前的错误。

    方芷芸垂下眼瞼依旧不语。

    「芷芸,你是因为我才离开的,对吧?」耿母叹了口气,「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惧中,尤其是每天看着宇辰鬱鬱寡欢的哀悼着雅雅,我的心更是充满着罪恶感,无时无刻害怕着这个秘密被揭穿。那天在庆功宴后,我更夜夜难以入眠,如今一切完全公开了,我反倒安心许多,芷芸,你能原谅我当年的自私决定吗?」耿母诚心说着。

    耿母那略卑微的语气吓坏了方芷芸,昔日那个充满威严的女王消失无踪,如今呈现在她面前的只是个满脸哀伤,担忧着自己儿子的妇人。「耿夫人..」她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称我伯母吧!」

    方芷芸点点头,心中原有的那丝怨隙不知不觉消失了。「伯母,我从来没有埋怨过您,事实上我打从心底的感激您。」她的泪水浮上了眼际,「当初如果没有您慷慨解囊相助,今天我恐怕还生活在害怕阳光的世界里,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我更无法拥有如此疼爱我的养父母,这一切都是我没齿难忘的。我和宇辰的一切,只能说是上苍的安排吧!」说至此,她情不自禁的拉住耿母的手,「我很抱歉因为我的未能信守诺言,造成了你们母子失和。」当佩璇告诉她,宇辰和耿母闹翻时,她心中的自我谴责更加深了一层。

    「芷芸!答应我,留下来吧!」耿母恳求着。

    她哀伤的摇摇头,「只有我离开了,方能让这场梦魘消失。」

    「芷芸!」耿母紧紧拉住她的手,「我好遗憾无法拥有你这么好的媳妇!」她发自内心说着。这一刻,她深深瞭解到所谓的家世、门第全是虚荣的观念,拥有一颗真善美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方芷芸覆上耿母的手,闪着泪光微笑着。她不遗憾和宇辰没有圆满的结局,有耿母的这句话就够了。她们两人凝视了好一会儿,在这一刻,这十年来的猜疑和怨恨已化为爱和谅解了。

    ※※※

    「芷芸,你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吗?」何佩璇叉着腰挺着肚子,看着她俐落的拉上行李箱的拉鍊,不死心的再次问着。

    方芷芸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她,「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问这个?」她好笑的说着。她预订搭今天下午的飞机返美。

    「我知道这很傻啊!但我实在捨不得让你走嘛!」何佩璇有点呜咽。

    她的情绪感染了芷芸,「别难过了,美国又不远,等你生完baby随时可以飞来看我啊,」她忍不住的抱着佩璇,眼眶不觉为之一湿。

    这时佩璇腹中的宝宝突然踢了一脚,如此的震动,让她们两人惊吓一下,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连宝宝都不想让你离开呢!」佩璇摸着肚子说着。

    「乖宝宝!乾妈妈要回去美国囉!你要乖乖的让妈妈平安顺利生產,然后快快的长大,搭飞机来美国找乾妈妈喔!」方芷芸摸着佩璇的肚子温柔说着。

    佩璇听着她的话泪水又浮了上来,「你知道吗?虽然我们才认识一年多,但感觉上我却觉得我们像多年好友一样,想到你要离开台湾且不再回来了,我就好伤心。」

    看着她那很难停歇的泪水,方芷芸无奈的摇摇头,「佩璇我一定会很想念你的,尤其是想念你当我的小护士,帮我处理伤口的贴心时刻!」她一本正经的说着。

    何佩璇不解的怔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芷芸,你真的很宝呢!」

    方芷芸拿了面纸擦拭她的泪水,「真好!终于看见你用笑容,而非泪水送我走喔!」

    何佩璇吸了口气露出微笑,「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啦!你挺个大肚子多不方便呢!更何况我害怕离别的画面!」方芷芸扮了个夸张鬼脸。「不过临走前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她彷彿下着重大决定一般。

    何佩璇对她那慎重的态度有些不解,「什么事?」

    方芷芸咬紧了唇,以颤抖的手脱下手上的戒指,「请你帮我把它还给宇辰,」说着,她的泪水跟着落了下来,「请你转告他,我从没有玩弄他的意思,我很抱歉伤害了他的感情。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会用我的来生来偿还他对沉心雅的真情。」说至此,她已泣不成声。

    何佩璇接过戒指,心中难过不已。当她从宇辰口中得知他们的过去时,她深知这个戒指对芷芸的意义。忆及自己当初拔下婚戒时的心情,她不由得感伤的搂住芷芸,「为什么你们两个人要这么固执、倔强呢?为何不能往好的一面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呢?」

    面对她的感叹,方芷芸只能泪眼相望。

    ※※※

    耿宇辰望着窗外的满月,思绪不由自主的掉入与雅雅曾有过的时光中,他记得她最喜欢依偎在他怀里,望着点点繁星诉说着自己的梦想,他知道雅雅一直渴望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成功了,但却是以一个陌生的名字!想到这,他狂笑一声。他作梦也想不到她们竟会是同一人,这彷彿是电影的情节,但实际发生在他身上,却让他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对于这个团圆的结局,他一丝喜悦也没有,唉!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请进!」

    「宇辰!」何佩璇关上房门,向着坐在角落的他唤着。

    一见是佩璇,他迅速藏妥心事,换上一副严肃脸孔,「有事吗?如果你是来游说我和芷芸重修旧好,请免开尊口!」他不让佩璇有机会开口,自问自答着。

    他那如刺蝟般不友善的语气,恼怒了佩璇,「哼!重修旧好?!就算你想也没有机会啦!」她故意卖着关子。

    「为什么?」儘管心里老大不愿意,他仍扯下脸问着。

    宇辰那不情愿的神情,让佩璇在心里偷笑了好一会儿,「人家已在回美国的途中啦!」她故作轻松的说着。

    「芷芸她离开了?」耿宇辰颇为讶异,「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而且是一去不復返。」何佩璇有些无奈。

    佩璇的话让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但他仍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芷芸走了!她再度逃开走离了他的世界!他在内心感伤着。

    面对他的无言,佩璇忽然记起了此行的目的,她急急拿出戒指递给他,「芷芸临走前要我把它还给你,她说她很抱歉让你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她从没有玩弄你的意思,她还说如果有来生,她会用她的来生来偿还你对沉心雅的真情。」佩璇的语气流露着些许的凄凉,忆及芷芸脱下戒指时的哀伤神情,仍让她不胜唏嘘。

    耿宇辰望着桌上那个戒指,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拿去丢掉吧!我不想看见它!」他口是心非说着。这个戒指芷芸戴了十年,为何选在这个时刻还他呢?难道她打算彻底拋弃他们之间的一切?为何她说如果有来生?那意味着他们今生已缘尽了吗?想到这,他的心整个纠结了起来。

    何佩璇愤愤的拿回戒指,「没良心的傢伙!早知道你会拿它当垃圾看,我就该阻止芷芸还给你,想到她为了脱下戒指,还哭半天呢!真是不值得喔!」她自言自语碎碎念着,并转身欲走出去。

    「佩璇!」耿宇辰唤住了她,「请把戒指留下好吗?」他以平静的口吻说着。

    何佩璇转回身,瞥见了微弱灯光下,他那落寞、脆弱的神情,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把戒指搁在他面前的桌上,而后开口说着:「宇辰!执着、坚持对某些事来说,或许是很好的个性,但对爱情而言,这只会一味的造成彼此互相的伤害。」说着,她轻轻带上门。

    耿宇辰凝视着桌上的戒指,发呆了好一会儿。他一直很遗憾在车祸送医途中,遗失了属于他的那枚戒指,那原本该成双成对的戒指,如今只剩孤单的一只,让他感慨不已。他想起了当他为雅雅戴上它时,她那满足、快乐的神情,尤其是看见芷芸如此珍惜这只微不足道的戒指时,他更有着莫名的感动,他情不自禁的轻抚着那枚戒指、而后他记起了那场车祸,他不由得重捶着桌子,痛苦吶喊着:老天爷!祢何苦如此戏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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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璇,怎么样呢?有没有结果?」耿母急趋向前扶着缓缓走下楼的媳妇,迫不及待的问着。

    何佩璇充满歉意的摇摇头,「他顽固的像头驴子!」

    耿母叹了口气,「自从芷芸说出真相后,他彷彿变个人似的,不怎么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个性全不见了,没想到连芷芸回美国的消息,他也无动于衷。」

    「妈!」何佩璇安慰的搂搂婆婆,「多给他点时间,他会想通的。」

    「就怕芷芸等不了他这么久的时间喔!」耿母忧心忡忡的说着。

    会吗?何佩璇在心中不确定的自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