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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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没两步,亦泠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 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亦泠偏偏倒倒地挪了几步,喊道:“锦葵!锦葵!” 候在一旁的锦葵立刻跑出来扶住亦泠:“夫人怎么了?” “快!快叫大夫!” “来人呐!来人呐!” 在锦葵慌张的喊叫声中,亦泠果然如自己所料,又晕了过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耷拉着脑袋,绝望地看着浓稠的夜幕。 就这破身体,别说报仇雪恨了,她活不活得过半旬都是问题! 一阵手忙脚乱后,谢府的下人们把亦泠安置回了林枫苑。 凳子还没坐热的大夫又忙不迭跑回来,诊断一番后把他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虚弱。得多将养。 亦泠半睡半醒地听见了大夫的话,很想坐起来问问到底要怎么个将养法,这三天两头就晕倒谁受得了啊。 可惜她好像又回到了先前昏睡一个月的状态,怎么挣扎都睁不开眼。 该不会又要躺上一个月吧? 那样就算能活着,离魔怔也不远了。 亦泠绝望地等了许久。 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的时候,谢衡之回来了。 天色已晚,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服侍他更衣洗漱,耳边只有清水搅动的声音。 也不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他们本身就不聒噪,总之,这间屋子安静得过分,让谢衡之的一呼一吸都像在亦泠耳边似的。 不多时,谢衡之换上了寝衣,朝床榻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靠近,都有一股凌人气势在逼近。 亦泠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立即往床角缩过去—— 诶?又能动了? 她懵了一瞬,立刻撑着双臂坐了起来。 “醒了?” 谢衡之听到动静,一面说着,一面掀开了帘帐,“大夫说你只是身体亏虚,多歇息便好了。” 没了朦胧的帘帐,他的轮廓变得清晰利落。 如玉的脸庞,星目熠熠,嘴角似乎总是浅浅勾着,似乎在笑,笑意却永远不达眼底。 亦泠继续往角落蜷缩,手指紧紧揪着被褥,满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谢衡之根本没在意亦泠的神情。 他似是累了,脸上带着几分倦意,顺势坐到了床沿。 属于谢衡之的气息与体温顺着被褥蔓延向亦泠。 不屈于反贼。 自刎。 想到亦昀的说辞,此刻的亦泠扭头看着谢衡之,耳边仿佛有千万道声音在叫嚣着让她手刃仇人。 在这间屋子里,她若想要谢衡之的性命,只有一步之遥。 比如那花瓶,砸碎了就可以割破谢衡之的喉咙。 还有一旁的火剪,烧得正红。就算不能致命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案几上还有一方砚台,是实心的石头,要是用力砸上去,那还不砸个头破血流,脑浆四溅? …… 亦泠想得入神了,不禁被血腥的场面震慑得头皮发麻,却又浑身舒适,好像她真的已经杀了谢衡之似的。 但一低头,人家已经雍容淡定地躺了下来,根本没察觉自己老婆满心想着怎么取他狗命。 “我从雍凉给你带回了一些小玩意儿,你稍后看看喜不喜欢。” “……” 亦泠是怎么都没想到,谢衡之竟然是一个这么体贴的人。 她冷冷笑着,咬牙切齿问:“你去雍凉平乱,竟还想着带些礼物回来?” 谢衡之神情浅淡,语气更是轻描淡写:“这一趟轻松,没那么忙。” 是啊…… 谢大人领三万精兵犁庭扫穴,不费吹灰之力便剿灭了反贼,有什么可忙碌的呢? “我听说——”亦泠极力稳住情绪,紧紧盯着谢衡之问道,“反贼在庆阳抓了人质,她如何了?” 谢衡之闻言,抬起了眼。 “哪个人质?” 烛火半明半暗,垂落的帘帐隔绝了夜里的风。 亦泠久久地看着谢衡之,神色变了又变,对面的男人却依然一脸坦然。 “哦,她啊。” 不咸不淡的声音又落了下来,“死了。” 死了。 死了。 轻飘飘一句“死了”。 亦泠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透彻的凉意瞬息间席卷了她全身。 “怎么死的?” 可谢衡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亦泠泰然合眼。 “自刎。” 极轻的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安然地睡了过去,呼吸绵长又平稳。 而亦泠,满腔的腾腾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真是好一个阴狠虚伪的男人。 现在就杀了他! 管他什么自身难不难保,管他什么引火烧身,现在就必须杀了他! 亦泠抬手薅着自己的头发,发现上面什么饰物都没有,于是颤抖着爬下了床。 期间她碰到了谢衡之的手臂,但他没有一丝反应,睡得很沉。 屋子里烛火昏暗,几乎看不清事物。亦泠一路摸索着走到了镜台前,手指桌面探摸半晌,摸到了一只木雕簪子。 这就是谢衡之从庆阳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之一,摆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进妆奁。 亦泠将簪子握在胸前,连连长吁了几口气,才拖着脚步,朝床边走去。 惨淡的月光投在谢衡之脸上,显得他格外清瘦。 亦泠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极轻,此时应该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但即便这样,亦泠还是踌躇不前,握着簪子的右手举了又举,始终不敢捅下去。 直到漏夜滴滴,清脆的声音在亦泠心中也激起涟漪。 不能再等了。 她咬紧了牙,高高举起簪子—— 手正要用力往下捅,沉睡的谢衡之突然睁开了眼。 更深人静,一室无声。 谢衡之抬眼的那一瞬,像尖刀挑开帷幕,他如墨的眼眸是亦泠未知的恐惧。 但他没有说话,看向高举在他头顶的木簪,而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徐徐垂下来,目光终于轻缓地落在亦泠脸上。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慌乱只是让亦泠偏了准头,那只木簪,依然在谢衡之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第5章 谢衡之其人,乃大梁王朝最年轻的钦点状元。 入朝短短十年,诟谇谣诼,勾心斗角。 凭借科考大案铲除异党,从翰林入内阁,助自己座师周阁老坐上首辅之位,结党连群,将内阁变为一言堂。 而他虽仅官至文化阁大学士,实则握着实权,处尊居显,朝野侧目,得“不跪天子”殊荣的第一人,极得圣上宠信。 当然他行事作风和光明磊落实在是沾不上边,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是以朝中不少人对他都深恶痛绝。 但圣上尚在一日,谢衡之的仇敌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是以,四目相对的一瞬,亦泠自心底深处蔓延出了一股恐惧,彻底吞噬了她满腔的杀意。 她不想再死一次。 嘴像缝了针,张不开,不知道如何为自己此时的行为辩解,连握着簪子的手都忘了松开。 直到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