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我绝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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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丝琉尔走进军舰的临时讯问室,在门口就看到里面戴着手铐身体坐的直直的希思黎?卡列宁。 他将看守都遣走,只和希思黎单独对话。 “卡列宁大公爵,事到如今还要保持您那虚伪的‘贵族礼仪’吗?” 希思黎?卡列宁看见他笑了,又朝门口那面光可鉴人的玻璃屏障努努嘴,“伊丝琉尔,你看看你的脸,真脏,像个小花猫,一点规矩也没有,幼崽都不会像你这样不顾形象的。” 伊丝琉尔莞尔一笑,回答他:“我知错了,‘雄父’,就不要再埋汰我了。” “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口音?”希思黎?卡列宁皱眉,“是不是林西教你的?你这孩子,学习能力太强有时也不是好事。” 他真像一个费尽心力教导自己幼崽的慈父。 伊丝琉尔点头,“是呢,‘雄父’。” “别这样叫我了,伊丝琉尔,”希思黎摇摇头,“听起来真的很膈应。” “那我们来谈谈关于‘卡列宁’的事?” 希思黎看着他,“卡列宁意图谋反,其罪当诛,只有我这只雄虫还能捡一条命,还有什么可谈的?” “我的档案啊,”伊丝琉尔笑起来,“不要装傻,希思黎,就是那份你们用来威胁了我整整四年的肮脏档案。” 希思黎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霍华德没有告诉你么?……还有,我们什么时候拿那份档案威胁过你了?” 伊丝琉尔冷冷的笑了,“霍华德该告诉我什么?至于威胁,若非这份档案在你们手里,你们以为我还会自愿帮你们做那么多坏事?” 希思黎皱起了眉,“第一,我们从未逼迫你做任何事;第二,你认为的‘坏事’的定义和我们的不同;第三,你说的那些‘坏事’,事实上不仅是你自愿去做的,还是由你亲自带头做的。” 伊丝琉尔闻言笑得露出了莹白如贝类的牙齿,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 “不要逞口舌之利,希思黎,也不要试图转移话题,说说那份档案,它现在在哪里?” 希思黎微微一笑,“我不认为一份已经被销毁的档案有什么可谈的。” “什么?”伊丝琉尔骤然拧眉,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被销毁’?什么时候?被谁销毁的?” 希思黎怜悯的看着他,“你到卡列宁家族的第二天,那份档案就被霍华德销毁了。你雄父犯罪之前是国宝级的研究员,我叫霍华德带你回来,是觉得说不准你雄父会告诉你他的某些秘密研究成果。可惜你什么都不懂,就连分子和原子的区别都不知道,所以我想利用你的美色另辟蹊径,反正你本来就是军妓,若不愿意,也可用档案威胁你。但霍华德坚决不同意,竟和我毫无规矩的大吵大闹!我一气之下打断了他的腿,第二天他居然没在医疗舱里乖乖呆着,偷偷摸摸跑去文件室把那份档案销毁了。” “陛下一直在猜忌卡列宁,我就想给他送一名间谍美人,你原是最好的人选,可档案被销毁了,我不能够再利用这件事威胁你,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自告奋勇进宫,害的霍华德伤心了很久……可原来他根本没有把档案已经被他销毁的事情告诉你么?” 伊丝琉尔面色难看的站在原地。 希思黎看着他的脸色,自己的脸色倒依旧平静,“霍华德是我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先天不足,我不否认他有点儿‘傻’,他在想什么我或多或少能够猜到一些,无非是怕告诉你档案已被销毁,你就会毫无留恋的离开他,毕竟你本就是因为那份档案才跟他来的第一星,毕竟为你冒险自奥斯汀眼下偷出档案和在飞船上日夜相处的三个月,甚至是一个孩子都不能让你为他动心半分。” “可他竟能一直瞒着你,你进了宫成了皇妃,他还要瞒着你……霍华德真是傻,他怎么能不明白哪怕是肉体关系,也不是能依靠威胁就能长久维持的呢——更何况那威胁本就是虚假的。” “两年,你给我们送的情报大多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后来我都不仔细看了,可霍华德却会都拿过去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只因他觉得你的笔迹里会有你的气息。” “若非他撑不住了,我也不想这么快起事,秘密武器才研制出了一种,还有一种还在实验室阶段。果然,最后都失败了,我的伴侣,我的孩子们,最后都死了。” “撑不住……?”伊丝琉尔终于开口反问。 “虫帝早有意向立你为皇后,到时你成为他的唯一伴侣,就什么都晚了……我从没想过霍华德对你的爱有那么深,深的简直不像我卡列宁的种。伊丝琉尔,有时在实验室里我和威尔森开玩笑,说他们这些雌虫的心是钢铁和木头做的,可你伊丝琉尔的心是用液态氮做的,钢铁尚且高温融化,木头开窍了还能感知到感情,可你的心常态下是气体捉摸不透,成为可被触摸的液体时虽然柔软,却会在几秒钟内把人不可逆转的冻伤。” 伊丝琉尔一直没有再说话,银白色的瞳孔微微震颤,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我一直知道总有一天霍华德要废在你手里,所以既然你愿意入宫,我哪怕打断他另一条腿也不会再让他破坏计划——这对所有人都好。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不是废在你手里,而是直接死在了你手里。” “你在第一星时表现的太乖了,你十五岁生日,生日愿望居然是和我们一起拍一张全家福?你不敢说,你写在日记本里,现在想想那本日记本也只是你麻痹我们的手段吧。拍完全家福的那晚你激动的不肯睡觉,吵着要我给你讲故事,那时我真的以为你已把卡列宁当做了自己家,把我们当成了你的家人。” 伊丝琉尔捂住眼睛,他认为自己此时应该冷笑,可是却发现自己已没了扯动嘴角的力气,“闭嘴吧,希思黎,你说再多,我也不会为你求情。” 希思黎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更加古怪,“我实在没想到你从我这么多话里只听出这一点?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伊丝琉尔?说是液态氮都抬举了你。” “……总之你叛国的罪行不会被饶恕。” “我知道,做军妓,”希思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要去做军妓的不是他而是伊丝琉尔,“同样是做军妓,我就会坚守自己的本心,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呵,”伊丝琉尔不屑置辩的一笑,“我也只是坚守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一个在军妓营里出生长大的军妓的本心,便是如此单纯到笨拙,执着到残酷。 希思黎不再开口。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伊丝琉尔起身礼数周到的告辞,转身时忽然又回头说:“我并不知道雄父曾是研究员,但他的确将毕生研究的心血全部让我背了下来,我也并非不懂得学习……秘密武器的核心芯片也不是托勒教授独自研发的,只是他觉得好像没必要让一个军妓去分他的功劳…… 所以第二枚芯片开发过程中我植入了一点经过‘改良’的好玩的小手段……” 希思黎面色大变,“整个研究室数年的心血都被那枚忽然爆破的芯片毁于一旦!!” “关我什么事呢?”伊丝琉尔凉凉的笑了,“反正托勒教授死了,就是好事。” 希思黎冷笑说:“你‘研制’成功的那种芯片严重搅乱评级秩序,若说的再严重一点……你是个战争犯,伊丝琉尔。” 伊丝琉尔冷漠的“唔”了一声。 希思黎忽然又露出一个报复般高深莫测的表情,“其实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伊丝琉尔回头看了他一眼,略略停顿了脚步。 “霍华德在你的军妓档案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疑点,于是把它拿回来请我帮忙调查,但那其实不是疑点,只是因为他不太聪明,所以很多事不懂得要联系起来看待。” 伊丝琉尔皱眉,耐心忽的流失,“你到底要说什么?希思黎?你在我在卡列宁的两年里对我说过的话不如今天一天的多!如果你只是想说霍华德将我的档案带回卡列宁只是想要请你查清那个所谓的‘疑点’,他的本意也并非是想用我的军妓身份威胁我,更没有想过在卡列宁面前公开我的身份……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对他心软,想让我知道他究竟有多爱我……我劝你不要再浪费口水,希思黎,霍华德已经死了,无论当时内情究竟为何,现在让我知道都没有了意义,因为霍华德已经死了!他已是一个死人,我的爱恨和他再无关系。” 希思黎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那么我本想告诉你的那件事,也没有必要再告诉你了——那件事和你雄父有关,但正如你自己所说,一个死人的爱恨,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丝琉尔蓦地咬紧牙关,舌尖尝到腥甜的铁锈味,苍白的面孔也一下子泛出滴血的色泽。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与阿维赛对抗时被自己生生劈断的破碎指甲又将手心掐出了七零八落的血。 很久之后他脸上的血色才慢慢褪去,面庞重新恢复了苍白,紧扣着手心的断裂指甲却被折成奇怪的形状,而后崩裂更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仿若已经感受不到十指连心的痛楚。 “你说得对,希思黎。”他说。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 谁也别想让他在希思黎面前示弱。 希思黎又说:“靠你自己是查不出来的,这个小秘密就算是陛下,没有足够的联想猜测也很难查到。” 伊丝琉尔勾起笑容瞥了他一眼,那笑容清冷如雪,似乎根本没有被勾起求知的欲望。 他迈步,缓缓走出了临时讯问室。 步履轻缓平稳,玉步款款,仪态端方,走动时头与肩晃动的微小幅度恰到好处,好看的几乎与名模台步媲美。但与顶级名模走台步时的潇洒和步履生风不同,他矜持而优雅,又带点冷而疏离的清高和傲慢。 那个在中央大街上当众翩翩起舞的棕发棕眼的清秀小‘雌’只是路人心中一个幻想, 真正的伊丝琉尔不会在大街上起舞,他不认为自己那么活泼轻快,他一向只认为自己压抑无趣,有点可怜,还有点可悲。 还有点死鸭子嘴硬。 明明真的好想知道和雄父有关的那个‘秘密’,想的几乎要当场落泪, 太想知道了,想的胸腔里冰冷的血液一波波冲刷上脑海,沉闷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头脑昏沉, 可是在希思黎面前,他绝不示弱。 他走出临时讯问室,打开光脑调出一张照片,安静的看了半晌。 那是一张经过电子剪裁的不完整的残照,照片上只有两个人,希思黎坐在象征家主和长辈的主位,伊丝琉尔则依偎在他腿边,孺慕情深的模样。 因为姿势和裁剪的问题,这张残照甚至不是一般照片的四方形状,而是一个怪异的七边形。形状很丑,可是照片上十五岁的伊丝琉尔笑得很美,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而希思黎的笑容则很标准,温雅的勾着唇角,手公式化的放在伊丝琉尔头顶。 伊丝琉尔放大了残照一遍一遍的观察照片里希思黎定格的温和表情, 而后自嘲一笑,点了‘删除’。 「是否确认删除照片?」 「确认」 “霍华德哥哥,我睡不着,我想要雄父给我讲故事……你让他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去嘛去嘛……作为回报接下来的一周我都不会再拒绝你噢~” 然而希思黎没有来。 他以为希思黎会来,就像他初来第一星时希思黎亲自来接他,嘴上嘲笑他是‘乡下小雄’,悬浮车上发现他根本不会系安全带时却会无语的侧过身仔细给他系好,然后又解开,一脸嫌弃的问他看清楚了没,叫他自己再系一遍。 等他手忙脚乱的终于学会自己系安全带,又扔给他一本崭新的印着漂亮金圣兰花图案的档案,语气很冲的跟他说:“以后你就是我卡列宁的小儿子,你得叫我雄父,知道吗?小土包子,啧,衣服穿成这样,真土。” 十四岁的伊丝琉尔小心的捏着档案雪白的边角,注意着不把它弄脏弄皱,闻言窘迫的低下头,好像很胆怯,心里又很有些欣喜的轻声叫了声“雄父”。 霍华德以为他害怕希思黎,安慰他希思黎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脾气非常暴躁,一言不合就会骂人摔东西,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是很称职的雄父,对崽崽们特别好。 伊丝琉尔真的信了。 他称呼希思黎“雄父”,尊称威尔森“雌父”,霍华德和霍兰成为了他的哥哥,他捧着档案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那时还抱有天真幻想的他真的太傻了。 他竟没有想过哪位父亲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强奸另一个儿子? 哪位父亲,会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可利用的工具,教他出卖美色来获取利益? 希思黎心疼他的亲子霍华德,不想让他死也被误会,便告知伊丝琉尔实际他的军妓档案早被他销毁。 伊丝琉尔如他所愿,他不是石头人,他并非不被霍华德的举动触动。现在他也觉得自己为销毁军妓档案做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确实称得上是个笑话。 可他也再次认清了一个事实,十五岁那年他就认清了的那个事实: 不是他的父亲,不可能成为他的;不属于他的感情,终究也不会属于他。 不能对任何人抱有期待,感情是多么虚妄不可靠的东西,他能够倚仗的只有他自己,他必须时刻明白自己需要什么,而不是想要什么。 命运对他不好,他想要什么,命运就不会给他什么。 所以他很坚定,也从不示弱, 至少在某些人面前,他要他的自尊坚如磐石,在命运面前,他更要他的灵魂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