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你把他给标记了?” 段霁月察觉到四面八方锐利的视线,像出鞘时寒气逼人的军刀冲她而来。 “嗯。”在这样的压力下,不甘心的女人并不否认。 “你这是决定要跟他锁一辈子是吗?你要跟他结婚吗?”项尘的脸沉下来,有一半好像被蒙上灰黑的阴影,“段霁月,你胆子真大啊。” “把人给我的时候你也没告诉我不可以标记吧,我又哪里知道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私事。” 嘴上不输又能怎样呢。实则段霁月胸口击如鼓鸣,谈判根本早就尘埃落定,她甚至不该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跟不晓得何处而来的不甘对涉政的家伙火上浇油。 然而年轻的军官下一秒却无奈的笑起来,脱下手套的手按了按太阳穴,为她的诡辩摇头:“没用的。刚才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 “我不管你洗不洗标记。但如果你不想因为他一起受牵连,就好好考虑我的话。” 这就是一切辩驳的答复。 “五天后我会来这里接你们走。具体的见面再谈。” 影像叠合,光体消失,对话下一秒单方面宣告结束。段霁月在匆忙的审判下找不到有用的开脱,没出现任何一句话留住项尘,或作为扳回局面的杀手锏。 疲惫的女人从紧绷中瘫回沙发背,才注意到面前还杵着五六个脸色难堪的家伙。 自己那一贯待客的礼貌话和力气一起被一一抽走,靠在沙发上扫看他们一圈便闭上眼:“差不多得了吧,还不走?” 迪伦取回茶几上的系统光脑,收回手后理平衣摆。 “段小姐,好自为之吧。” 没有进门时沸沸扬扬的众人得到答案后安静的离开了这间套房。 段霁月依然靠在原处整理心情,逐渐加大的呼吸声传遍外厅。在心中痛斥项尘无数遍也无济于事。 她先推开里卧的房门,看见阿威亚戟坐在床沿,上半身却靠在床头,以某种不正式又不完全悠闲的姿势看九曲城的旅行指南打发等待时间。 察觉有人进来,对方挪开光屏。不远处站定不动的女人进入视野,他没有什么好预感,所以不对答案抱有太多期待。缓缓地,泰然平静的问:“结束了?” 段霁月倚在关拢的门前,不由自主的耸肩笑了一声,然后扶额说:“完蛋了,搞砸了。” “怎么了?”房间的隔音太好,在里面的人什么也没听见。 女人从指缝里抬起眼皮回答:“我说我已经把你标记了。” “……” 场面停顿了两秒,用来给对方思考外面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对话,能让前面这个随心所欲的女人说出这种不计后果的实话。 两秒过后,阿威亚戟皱眉闭目:“你疯了吗?” “哈?”段霁月第二次听男人这样对自己说,上次还是六年前。 “项尘听命的是政党,不可能因为这种借口就收回成命。” “我知道。”段霁月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床边,把瘫软的身体埋进软绵绵的床,“但我找不到别的理由。” “为什么要找理由?”阿威亚戟坐直身体,态度严肃,语气认真,就像在训话一意孤行的下属,“项尘本身没有理由跟你作对,为什么给他理由?” 女人听得懂“理由”一词的前后差异,但对方根本上又是在问同一个问题。她从揉得一团乱的被窝褶皱中转出三分之一的脸,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段霁月,他们不是偶然看见我才想到可以把我要回去当筹码。”对方继续说。 “……” “你有没有在听?” 她收回目光,翻了个身正面朝上:“不,如果他们没看到你,说不定会以为你已经死了。”她说的很肯定,下一句话声音却陡然变弱,“我就不应该让你出门……” 阿威亚戟这一刻觉得她开始钻牛角尖,有点儿幼稚,怎么以前没发现……不,感觉以前也有过,不是这一年——她坐在下面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可恶,要是没抄这条近路就好。也有道理,要是没抄近路,现在这些事也不会发生。该死的蝴蝶效应。 他失去了懊恼和跟她推心置腹分析的欲望。说的是:“算了,没事,总有办法解决。” 然后段霁月听他讲了还不是少将时,一个人在太空,飞船故障又失联的经历。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成功回去,说不定现在跟她做爱的人不是自己。 女人取暖似的抱着他的腰,从背后伸上去的手若有若无的挤着他的侧胸。易感期在最后的阶段,她还需要继续闻闻自己Omega的味道。 “是。”她忽然想起,用另一件属于自己的事实来证明,“忘了跟你说,六年前在你的太空站发生暴动之后,我偷偷找到了一架没人用的民用飞船离开了。总有办法解决的。” 听她提起这事,同样记起什么的阿威亚戟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在隐瞒和告知中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段霁月二十岁时青涩又不羁的脸,突然就决定是第二个选择。 “那是我让人留在那里的民用机。” 他们对视,女人志得意满的面孔渐渐淡去了一点儿笑容,多了一些疑问,但她肯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就是……” “你放我走的?”被提问者抢答。 阿威亚戟不作否认,忽然从她不太用力的桎梏中脱出,走下床,走向卧室外。 “为什么?什么意思?”段霁月也从床上撑起,声音追着过去,现在完全清醒了,还有点儿生气。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才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还以为当时的自己真的做到了什么,“你去干什么?” “我想起还没吃晚饭,已经凉了。”对方先回答了最后那个“什么”。她听见外面有开关柜门和加热器的提示音,于是起身自己也出去。 阿威亚戟靠在厨台,面对着走出来的女人。闲暇松散的日子里也笔挺着背,像随时会被上级抽查一样身姿正直伟岸。 段霁月坐回刚才被人一锤定音过的位置,现在心情大不相同。她等着微波炉热好的食物,和对方没说明白的原由。 “是政治原因。”他先把加热后没办法再是温泉蛋的熟鸡蛋,和本身就是冷菜的青果拌端上茶几,又回原地等待。 看着低头用勺子搅拌凉菜的段霁月,男人终于继续解释:“你应该知道我们两边关系并不好,那次到现在都没办法确定的‘误伤’成为真正战争的导火索。” “留着你会成为政治话题,我们会很难解释。”当时的阿威亚戟也摸清了什么,不需要告诉她快逃吧,只需要放在那里就行,反正她不是善罢甘休听天由命的个性。 拿着铁勺舀起果拌放进嘴的女人安静下来,冰爽的口感顺着食道往下滑。用不爽的脸接受了解释。 另两种食物被同时摆上茶几,阿威亚戟顺手打开了餐盒的盖子:“所以刚才你得到项尘最后的决定是?”问完话,顺口告知了碗里的是玻璃鱼焗饭,卷起来的是岩浆牛肉饼,想吃哪个随意,或者各吃一半两人平分。不远处,找零孤零零的躺在大理石吧台。 段霁月选了牛肉饼。 严峻的话题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像兑了水一样淡,两人还是得照常吃饭,说不定等会儿还会照常做爱。 “他说五天后来这里带我们走。呵。真大的官威。”咬下一口后又继续,“他肯定现在就在九曲,通话里看样子应该才出机,背后是机场。” “但他比今天其他几人晚到,多半有什么事情耽误了。给我们五天时间……看来这五天有他忙的。” 阿威亚戟吃了几口焗饭,加热的时间久了,芝士没办法拉丝,饭也变硬,还有点什么别的原因,总之他现在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两人看着各自手里的晚饭,食物过火的油味似乎漫了出来。 不再动筷子的段霁月从睡袍口袋里掏出终端,以防万一打开了反窃听的干扰装置。阿威亚戟看着她的举动,心想她确实别有打算。 通话被接听,可能因为干扰装置的原因,声音偏杂,加上对方的背景音像在放拉满音量的重金属,让通话里几声喂都淹没殆尽。又因为反窃听,视频通话不被允许。好在对方从喧闹的吧厅出来,背景音飘忽忽远去。 “啊啊啊,老段?” “把蓝喊上,开之前送器材那辆叠式越野,我把地址发你,两天之内到。” 空行有更严格的关口检查,路行慢但可以走荒路,不容易被发现。 说完就挂断了通讯,以文字代替口头叙述。 “为什么不在通话里说清楚?” 段霁月用餐纸擦了擦嘴,接着走到落地窗外的温泉池附近,阿威亚戟跟了过去,听见她说因为通话对象说起话来会没完没了。 女人穿过假山和装饰草木,摸到最里面的墙壁。为了仿造完美的户外生态,晶体的墙壁使用了内嵌影像,无论屋外春夏秋冬都能保持里面生机盎然。她从墙上摸到一条缝隙,找到了会所特制的逃生口。 “你准备不管不顾就这样走?” “不然呢?这会所的说明上有说过安全出口,不就该用在这种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想好的后路,“大门说不定被人盯着。我会跟前台说一声,以防打扰他们的警报。”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阿威亚戟担心她引火上身,事情本不该变得麻烦。但是要真的说出:把我交给他就行了,别做无用功……还是有些如鲠在喉。 “不会有事。”检查完安全出口的段霁月说,“我们成功回洛兰迪就行。项尘到底是部队的,没办法在市里跟人开火。以及,除非他想办法把我宰了,不然你他也带不走。” 阿威亚戟感觉像被烫到,过后又觉得说这话的风险实在太大,如果瓦解危机真的这么容易,项尘就有些愧对他的官职。 “你确定他不会杀了你?” “不会。” 他感到疑惑。 “他杀了我没办法跟蒂娜交代。”当然,如果他真有那么在乎政治局势,用跟蒂娜反目来换,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太小,段霁月直接忽略不计。 “你肯定他这么在乎蒂娜的想法?虽然我不了解你们,但在政治需要前,项尘真的不会牺牲这个关系?” 怎么会。既然他有过阿威亚戟已死与未死的两种预料,那当他已死也不是不行对吧。 “放心吧。他爱死她了。”